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栏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西厢记》
我知道,这个季节,凤仙花开的正好,而我许多年没有走近她了。没有很特别的缘由,却是因一位朋友,至今我不再走近,因为看见凤仙花娇艳的花朵,我的心很痛。
那一年,我读高中,到周末才能回家,有时候懒得不想来回跑。每次回家都经过她的家门,总要去看她。有时候她微笑着倚着黑油漆的大铁门迎我,有时候她外出忙别的事情,只给我留下纸条让她小妹转交给我。恰好有一次我没有回去的那个周末,她托人捎信说要结婚了,只告诉我一声,知道我念书紧张,不愿意让我来回跑。我听了很是震惊,她曾经说过不会这么早结婚的,要一直等到自己最心仪的人到来。怎么会这么快呢?其实,她年长我三岁,那时她已经二十岁了。在农村正是婚嫁年龄。她结婚那天是周五,我还在上课,而我并不知道她那天要结婚,只是那天我好像预感到什么似的教师节的名言名句特别不好,总想落泪。得知她结婚的消息却是第二天了。那天下着雨,当我急匆匆赶回家,到了她家门口,黑油漆的大铁门敞开着,全然没有往昔的温馨,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凤仙花,粉的、紫的、白的混合着雨水在地面上,顺着浑浊的水流一直流向院子外头。我没有看到她新嫁娘的模样,但我知道她是最美的,她不应该流落到乡村的,她不应该被淹没在乡野的清苦里!
站在雨里,我忆起了和她在一起的所有成熟男人的网名时光。
她叫蓉儿,读小学四年级时她中途插班来我们班。她很美,走起路来,婷婷袅袅,像是踩着鼓点似地,煞是好看!高挑的身材,椭圆白皙的面庞如盈盈羊脂美玉,美目顾盼神飞,柳叶眉不画而翠。她不用化妆,她的美是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难怪当年剧团招演员,一眼就看中了她。她六岁就去了当地的怀调剧团,十一岁的时候就开始登台演出。这些都是我从父亲口中得知。我父亲和她父亲交情深厚,而我因不曾见过她,心生好奇,不时打听她的消息,父亲也不断提起她:“你全叔叔的二丫头一定能成名角!”那时我心底里充满了期待,期待有一天见到这个姐姐。我很羡慕她天生丽质,羡慕她被剧团选中,甚至有些嫉妒她,幼年时的想法有时候很是可笑!
对她产生崇拜心思是看了她演出的《拷红》(是《西厢记》改编后的剧目),她精彩的表演和俊美的扮相,在我的脑海里一如往昔的梦,去了复来。
剧中丫鬟红娘凭着聪慧伶俐,妙语连珠,活泼可人的形象深受观众的喜爱,她仅以一个婢女的身份去反抗崔老夫人,勇敢辩解为小姐崔莺莺与张生牵线搭桥,促成了一段美好姻缘。舞台上扮相俊美的红娘在老夫人的拷打下,依然不屈服,巧妙对答,字正腔圆。这一切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演出结束了,我偷偷到后台去看她卸妆。她在仔细地摘去头饰,全然没有觉察我在注视着她。当她回转身取脸盆的时候才发现了我,冲我甜美地笑了,这一笑让我羞红了脸,竟然让我有了惊艳的感觉。我想那妆容背后一定很美,可我是该离开还是再等她卸完妆,告诉她我是谁?犹豫再三,我离开了,我不想打扰她,因为晚上还有演出。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随着剧团四处奔波演出。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们班,着实吓我一跳。
她的美和她清雅的气质令很多小伙伴们崇拜。她演过很多角色,我只记得她演的红娘。扮相俊俏活泼,一点儿也不像台下的她。她椭圆白皙的脸庞略显了忧郁,大概与她从小离开父母到剧团里关于田园风光的作文有关,也许那个时候的她并不快乐。因为父亲的缘故,更因为我崇拜她,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形影不离。放学后,我缠着她教我戏剧段子,教我装扮。没钱买粉,她总能想法子做出粉,收集了很多丁香种子,去除丁香的外壳,里面是白色的粉,再仔细地研磨成更细的粉,敷在脸上,涂上胭脂,戴上她制作的各色绒花,在她的指导下,和她一起演绎一出又一出的戏剧段子,我过足了戏瘾。她什么都依着我,从来没有拒绝我,我有些被她宠坏的感觉。但我能感觉她隐隐的痛,她怀念曾经舞台生活。她应该是在舞台上,是舞台上的精灵。怎么能这样中途离开呢?这个问题成了我心中的迷,至今,我无法知晓,因为我怕触痛她柔软的心,始终没有提及。
她爱种花,丁香花、美人蕉、凤仙花……让她种了满院。尤其是那凤仙花多,到了夏季,粉、紫、白三种颜色竞相绽放,每当这个时候,她采集凤仙花和几片嫩叶子,加点明矾或者少许盐,捣成花泥染指甲。吃过晚饭,采豆角叶子或者大麻叶,将凤仙花花泥放到指甲上,用叶子包裹好手指,再用线仔细缠好,就可以去睡觉了,第二天醒来,摘去包裹的叶子和已经没有汁液的花泥。一个夏天只包两次就可以了,指甲的色泽均匀红艳,这些都是她教给我的。和她一起相处的三年我种的凤仙花开的最好。我已经感觉到她和我一起很快乐,她眉宇间的忧郁渐渐散去了。
她是受了戏剧人物的熏染,天冷的时候长发垂髫,只在头顶做个花卡子攀住两鬓的头发,天热的时候乌黑的长发总盘成古典美人的发髻。惹得班里的男生冲她直吹口哨,而她权当没有听见。班主任担心班里出现不可预料的事情,就找她谈话,告诉她以后不要那样打扮,太惹眼,太狐媚!她辩解:纵剖开了我的心,是纯净的!从此,原本已经眉宇间散去哀愁的她,又重新添了忧郁!我隐隐感觉她内心的悲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爱美之心被无端地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为了促使她剪掉长发,老师以毕业班为由逼迫女生都剪掉头发。原本先拿她开刀,她死活不肯。我就成了第一个被开刀的人,我的长发瞬间被剪掉了一半。恰好上课铃响了,我那未被剪好的头让同学们戏谑了好久,那一刻深深地体味了她的心。最终,全班二十三个女生只有她依然长发飘飘,而那老师看她的眼神更冷了!
时光匆匆,转眼我们读中学,她只是读了一个学年就辍学了,她自己说:“我不适应这里!”恍惚间,她的背影已经淡淡隐没于我的视线。许多年,我无法忘却那一刻,她离去的背影!她离开我那么绝然,以至于我来不及去想一想和她说句体己话。
从此,我见她只是偶尔回家乡,途径她的家门,看她倚门迎我的倩影。这是我唯一感觉她还不曾离我而去。直到她结婚,我觉得她真的要离开这个家门了,离开这个我很熟悉的家门。她的生活里应该有更多的写给幼儿园老师的话,我祝福她,但我那时有些自私,不愿意让别人夺走我的姐姐。她一定是不愿意看到我流泪,才绝然不让我送她。我兀自呆立在雨中,那零落一地的凤仙花在水里打着旋,将流水嫣红了。
十多年过去了,我和她断了音讯,直到前些日子,我听到了关于她的消息,她举身赴了那条渠,出事那天,曾是她第一次出嫁的那天。她过的不幸福。母亲感叹说:“如果当初她不离开剧团,到现在一定会是名角!”
第一个男人爱她的美,却不珍惜她,和别的女人厮混;第二个男人疑神疑鬼,将她非打即骂,她的精神受到了打击,天天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唱起来;第三个男人将她当成了生孩子工具,只要生个孩子,从来不顾她的心境如何,她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我知道,她是有尊严的!在爱里伤痕累累的她,一定是委屈极了!而我却不曾给予她点点安慰,甚或连去寻找她的勇气都没有!她在绝望中将自己勇敢地交给了汤汤流淌的渠水!
我多想再在梦里见到她,听她诉说那曾经的委屈,可是,我至今没有梦到她,这是让我更觉阳光总在风雨后作文的事情!我不相信她真的这么绝世而去,依然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