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骑立在父亲的肩头
那肩头宽阔而厚重
稍大些被父亲牵着走
父亲的影子颀长而高挺
当遇着追逐的狗或是蜇人的蜂
就顺势一跃藏进父亲的胳弯里
一切的危厄便消弭于父亲的机智与神勇
被呵护的感觉是那么
既下雪的句子又令人憧憬……
当渐渐长大记事时
父亲是勤劳负重的牛,
父亲是遮雨挡风的屏
父亲是撑着大厦的脊梁,
父亲是困难、阻碍的剋星……
很小时候的映象里
父亲您长年是灰发松针般蓬乱
眼泡是充满血色般的肿
透着英气的脸是黑里透着的黄
舌苔是充满菜色的青
父亲啊,映象中的您
肩膀上常常是老皮脱去
又见新皮呈老症
手心里的茧是硬了脱
脱了又硬
手背上未到隆冬
就皱褶出一道道皲裂的缝……
可是您再苦再累
总是自己扛着不动声容
我们看到的总是
那种平和里透着的慈性
由此,您的铁骨铮铮般
男子汉刚柔兼济的韧性
让我从小学会
关于爱心的故事的乐观和淡定
以及不被生活重担压垮的
那份坚挺
待到我上小学时
父亲的勤劳负重
父亲那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铆劲
永远是我成功、成长的趁
是助推我磕磕绊绊前行的引擎
还记得,那一年
烈日炎炎的盛夏
家中的老屋
顶漏、柱歪,墙也圮倾
为迁址重建老屋
父亲紧紧咬了咬牙
借粮借债,一切的苦力
都自力更生
多少个毒辣辣的骄阳下
父亲您光着黝黑的臂膀
披着白老布披风
推着满载砖石木瓦的独轮车
在竹园里自开的土路上
爬坡上坎,日复一日劳累不停
那滚豆般的汗珠
顺着脸庞、顺着胸口
湿了裤衩、湿了斗篷
可步伐依然那么铿锵有声……
待到几年后,家中稍有缓和
我又上完小学上初中
那年代村里没有几人能上学
更不要说到几十里外的区里
去圆上初、高中的梦
在那样的岁月,为了我能上学
家中常常是数日不见荤腥
甚至一年半载也难有几回
肉沫填塞牙缝
记忆里,那年代
集体经济,生活困难重重
为补贴家用
农闲时,便上山砍柴卖到县城
父亲每每一早就带点干粮
翻过大山,下到山那边的半腰中
然后砍柴打捆
一捆一捆倒背到山顶
再用绳索打大捆,滚放下山
又一捆一捆扛回家中
那辛勤,那劳累
怎一个苦字道得清
记得一次累饿交困,
柴捆却被绊在半山腰中
父亲下到柴捆侧下
一手抓住树桩,一手将柴捆翻动
突然手抓的树桩也被掀起
父亲便失去重心无法把控
身体倒在了柴捆的前面
向山下翻腾……
万幸,柴捆又一次被绊住
父亲也被荆木挡停
只是已遍体鳞伤,道道血丝殷红
可是父亲硬是没有停下脚步
仍然将柴一捆一捆扛回家中……
看着父亲满是血丝的身躯
与带血的面孔、带血的眼睛
骨子里仍然充满着
那份刚毅、那份坚定
当时我那还幼小的心被深深震撼
父亲那抹不去的带血的投影
便深深地烙在了我幼小的心底
并被永远的尘封……
在那种艰难的岁月里
那一幕幕、一幅幅
一叠叠、一摞摞
关于父亲的怎么也抹不去的剪影
硬是深深的烙满了我的心灵……
二
终于有一天
我也将要打起背包
自己成了远离巢穴的鹰
就在将要离家的前夕
父亲携着我的手
蹒跚着走进黄昏的夕阳中
当面对着夕阳里
那大片大片血色殷殷的深红
以及夕阳染映的溪流
溪流两侧的田野里
绿韵的葱茏
还有那被绿托着的
起伏翩跹的鹭影曈曈……
父亲啊,您在儿一辈子的映象里
总是踏着黎明的星光出门
踩着入夜的月华回程
田地里的边埂
便是您陋室铭仿写的五线谱
随风荡漾的稼禾婆娑
那是您用锄爬拨动的弦咏
汗水流淌在岁月的小溪
蹦跳着的是您一辈子
生活的苦涩酸腥……
当我的目光从田野收回
落到夕阳下的父亲
父亲您虽并不那么魁伟高大
但却显得十分的坚实厚重
仍然那般根根竖立蓬松的发丝
却多了无数斑驳的霜影
那额头、眼角处渐渐增多的
无数道皱褶的纹缝
更加沧桑着岁月的韵致
斑斓着青春梦想的风景
尤其您臂膀上
那一道道突起的青筋
便是力量筑起的长城
更是一种愚公精神的象征与传承……
此时此刻
目光再次回到西面山尖上
那染满红霞的天空
那浩瀚而鲜亮的云层
就好像父亲沐浴于儿深深的爱
儿此刻深感在心底
幸福的热血在沸腾
儿也当能体会
西天上那大片大片的红
更是父亲寄托在儿身上的
一个美梦
只是儿却心虚的没有勇气
直视父亲那深情期盼的眼睛
父亲见我有些躲闪的眼神
深情的对我说
为父一生忙碌,却惭愧的
没能给你留下一点儿值钱的馈赠
但父希望你永远记着眼前这片热土
那是我们祖祖辈辈根脉的永恒……
啊父亲,您是没有给我们
留下多少有形的财富
但父亲,您留给我们的无形资产
又岂是能用任何的有价票券能够量衡
啊父亲,您就是
这片热土深扎的根
永驻的魂
更是这片热土浓缩的精灵……
儿深知:儿虽然无需继承您
一生一世也忙碌不完的事业
但儿依然在心底
一遍又一遍的默诵:
儿定将您的精神
您留下的无形辎重
传承播撒到
儿一生奔走的漫漫征程……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
儿背起行囊
依依不舍的踏上了行程
当单脚跨入公交车们
回首凝视送我远行的父亲
听断断续续的叮咛
突然发现,父亲
发已全白,腰已微躬
投射在朝晖里的影子
虽然仍旧颀长
但却如扁担般失却了坚挺
就连那双目送我的眼睛
也已显得灰暗不太透明
只是那眼神
还依然沉稳,依然坚定……
啊父亲,儿就要离开您
去走自己的路
您一辈子为了儿的前程操劳奔命
可儿临行前
却没能为您梳理过一次蓬松的头发
洗一次脚,捶一次背
尽一次发自内心的孝敬……
就在车子再次鸣响启动的笛声
我们四目相遇,
父亲已是满眶的热泪
却又强忍,不让其奔腾
这神情,
再次聚合成我心中叠加的投影
从此,这一系列挥之不去的投影
便伴随我闯荡江湖
穿透着时空的阻隔
感应在彼此的心灵……
作于20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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