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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猪的故事

时间:2018-06-02 14:58:28    来源:
卖猪的故事

当时令刚刚迈入初秋的门槛,还是让人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秋老虎”的厉害和威严。

晌午过后的大地在太阳的炙烤下仿佛轻划一根火柴就能够着起火来;干渴的地皮裂开一道道缝隙,就像一张张皴裂的孩子的嘴巴,盼望着老天爷赶紧下一场透雨;如果不相信的话,你随手朝闷热潮湿的空中抓上一把就能够攥出水来;地里的庄稼也被晒得低下了头蔫不拉叽失去了清晨时的生气。

村南由雨水聚拢起来的小池塘里,成了孩子们消夏纳凉的乐园。孩子们在里面游泳、嬉戏、打闹,从中午到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孩子们都泡在里面,永远都不知道疲倦。

一身精光泥鳅似的喜娃爬上了岸。这个时候,他远远看到大和二哥,一人在后面推着、一人在前面牵引着一根绳子的独轮小车,“吱吱呀呀”一路踉跄地走过来,小车上面躺着一头被五花大绑的猪。

昨天晚上,喜娃隐隐约约地听大人们商量今天把家里面圈养的猪推到县城卖掉的事情,当时并没有——当然,家里的任何事情也不会引起他一个年龄只有几岁孩子的过多的关注。

“大、二哥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城里!”喜娃光着屁股一边哭喊着一边跑向小车。

“乖娃!麻溜儿地回家,我和你哥不是去城里耍,我们是去县土产公司卖猪,路途远得很哩。”瑞喜爹把车停下来,并摆手示意让孩子回。

喜娃哭得更加厉害:“我就是要去嘛。呜——呜——呜呜!”

“不能去!赶紧回家去!等着挨揍吗?”瑞喜虎起脸,高举拳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大声斥责着弟弟,随后照屁股就是一脚把弟弟踹了一个“狗吃屎”。喜娃更是在地上打起了滚儿,撒起了泼,嚎啕大哭,索性耍赖不起来了。

“瑞喜你个龟孙!下手咋恁重恁狠哩!他可是你亲弟哩!”瑞喜爹骂道。并随手把地上的喜娃给抱了起来,放到推车的横梁上,解下缠在头上的毛巾胡乱地在孩子的脸上擦了几把:“大的乖娃儿,莫要哭鼻子哩,大这就带你去城里耍一遭,看看县城是个啥样子。”喜娃这才止住了自己的哭声。

“本来三百多斤的猪就已经推着费劲哩,这又填了一个二十几斤的累赘哩!”瑞喜嘴里小声嘟嘟囔囔表达着自己心里的不满。

瑞喜爹没有理睬儿子的抱怨。他让儿子去前面拉车,只见他弯腰把系在车把间的绳子搭在脖子上面的垫肩上,双腿稍做弯曲状,并使劲儿地在自己的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嘴里喊了一声“起”,沉重的车子终于动了起来,就这样爷仨奔着二十里外的县城的方向走去。

喜娃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根柳条,嘴里不停地喊着“儿——驾”,自顾自地玩了起来,把刚才发生的不快早就丢在了脑后。

瑞喜爹使劲儿地推着车子,眼睛盯着前面拉车的瑞喜。看见瑞喜打着两只赤脚,光着上半个身子,裤管也绾过了膝盖,拉车的绳子被他拽得紧绷绷的,古铜色的身上浸出密密的一层汗珠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亮。儿子不满二十岁,个头马上就要超过了自己,唇边也滋生出了几根稀疏的胡须,膀阔腰圆,出来进去,家里队上都能够顶上一个壮劳力了。瑞喜平时少言寡语,做事情踏实肯干,从来不惜力气,从他身上时常会看到自己的影子,里里外外也着实减轻了他不少负担,这让他心里面感到很是欣慰。再有几年的工夫该有给儿子提亲的媒人登门了,瑞喜爹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加坚实有力了。

估计走出了约十几里地的光景,此时的喜娃已经趴在猪的身上打起了瞌睡,瑞喜父子俩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口渴的嗓子眼都快要冒烟了。瑞喜爹听到不远处田野里马达的轰鸣声,他知道现在正是玉米拔节抽穗上水的时候。

他示意瑞喜停下脚步,他把喜娃摇醒,吩咐瑞喜带上弟弟先去道边的垄沟里洗把脸,蘸着凉水洗洗身子,喝一点水解解渴。自己唯恐捆绑在车上的猪不老实挣扎起来车子翻了不好收拾,自己留在车旁。

等兄弟二人回来后,他一边嘱咐瑞喜好生看护车子,一边把绑在车把上的盛水的葫芦解下来。因为太热的缘故,下到垄沟里,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张开大口灌了一个水饱,登时,一股凉气直透心脾,让人暑意全消,这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快淋漓。

瑞喜爹洗漱完后,把手里的葫芦蓄满水,随手在沟旁薅下一捧青草,并把它们扔进了水里,然后,把草捞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把浸湿了的草摊开在猪的身上,猪惬意地“哼哼”了几声算是对瑞喜爹的回应。

不敢耽搁时间太久,爷仨继续上路,好在距离县城已经不算太远了,此时,瑞喜和他大前后掉换了位置。

爷仨从大老远就听到多头猪此起彼伏的、嘈杂的叫声。瑞喜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想必这就是县土产公司了。

进到院子里,瑞喜把车子停了下来。瑞喜爹把捆绑在车上的绳索解开,并示意儿子把车上的猪卸下来。瑞喜高高抬起车把,猪顺势滚落到地面上,被摔得“嗷嗷”大叫,院子里的猪也随声附和,顿时叫声一片。

这个时候,一个人走了过来,只见他头戴一顶破军帽,一只肩上斜搭着一件的确良军上衣 ,脚蹬一双塑料凉鞋,绾着半个裤腿,一件看不出底色的背心掖在裤子里面,背心后面的两个窟窿很是显眼,右边的耳朵上夹着一根卷烟。他用手里的一根长不到一米,差不多有碗口粗细的棍子,撬开猪的嘴巴看了看,并用手指在猪的背部使劲儿摁了几下,然后,从身旁的火炉里抽出了一只烧红了的且铸有罗马数字“Ⅱ”的烙铁来,瑞喜爹见状赶忙迎了上去,且一脸媚笑,着脸说道:“老哥!你高抬贵手,你看这头猪该有多肥,足有一的肥膘,咋也够得上一级的标准哩。你也知道农村人一年养一头猪多不易哩,它可是我们一家子的嚼口哩。”一边说着一边把刚进城时,在一家小卖部花了一角八分钱买的一盒官厅牌香烟递到质检员的手上。质检员一脸不屑的表情,摆手予以拒绝。紧接着,瑞喜爹故作神秘状,凑近质检员的耳边道:“你们土产公司主任是我本家侄女女婿,刚进院子里就撞了一个满怀,还说卖完猪后让我去他办公室坐坐哩。”“真的?假的?”质检员一脸狐疑。“说瞎话诓你老哥是要遭雷劈哩。”为了让质检员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道出了他们领导的姓名。质检员看到瑞喜爹又诅咒又起誓的,又与自己的领导熟络,关系非同小可,这才把自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松弛下来。只见他又从火炉子上面抽出一只铸有罗马数字“|”的烙铁,在猪的后尻上“啦”就是一下,地上的猪被烫的大叫,一股烧焦猪毛的难闻的气味随之弥漫开来。

其实,瑞喜爹并非认识土产公司的什么领导,他只是在刚进到院子里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宣传栏里光荣榜上写有主任的名字而已。他这无意中的一瞥还真是让他给派上了用场,他知道一级二级生猪的价格上可是足足每斤相差一毛钱哩!

瑞喜爹邀来几个同是卖猪的乡党,正要一起把猪抬上秤面。在这个档口,猪撅屁股拉了一泡屎,那泡猪屎热气氤氲,瑞喜爹看见后急得直跺脚,在心里面要和猪的母亲发生性关系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骂了多少遍哩。

几个人刚把猪抬起,瑞喜爹突然脚底下好像被啥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让他整个身子压在了猪的身上,这使得半个猪身压在了粪便上。瑞喜爹赶忙站起身,一个劲儿地向大家抱拳作揖赔不是。

司磅员是一个看上去年龄二十多岁的小媳妇儿,涂着鲜艳的红嘴唇,烫着一头“大波浪”,脑后扎着一条带碎花的手绢,一席白色套装包裹着她凹凸有致、曲线必现的酮体,给人的印象很是好看。

只见她扯下一只套袖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斜着半个身子,用另一只手里的圆珠笔随意扒拉着秤砣。好像秤砣是一颗马上就要爆炸的手榴弹,一副要随时逃命的样子。片刻工夫,司磅员把开好的发票递给了瑞喜爹。

瑞喜爹把卖猪得来的一百五十多块钱用一只小手绢包了一个严严实实。然后,他把手伸进右边裤兜底部摸了又摸,唯恐有漏洞,尽管来时自家婆姨已经检查了好多遍。他把钱装进裤兜里面,并在兜口边上别了一枚别针,还是觉得不稳妥,他又找了一根绳子把右边的裤脚扎了起来,走起路来那个硬硬的东西蹭着他的大腿,这样让他感觉踏实了许多。

从土产公司大院出来,太阳早已偏西,走在县城的街道上,与来时相比着实轻松了不少。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并不是很多,或许大多数人在家避暑吧。爷仨急急忙忙往家赶,正在这个时候,从他们身后传一阵自行车的铃声,一辆后座上驮着一个大木箱骑自行车的人,看到车上的喜娃,故意放慢了蹬车的速度:“冰棍儿,消暑解渴,甜掉下巴哩,二分一根,三分俩。”喜娃扭过头来眼巴巴地瞅着走在后面的亲大,瑞喜爹在兜里悉悉索索摸了老半天,才摸出一枚五分钱的硬币来。哥俩一人一根,瑞喜爹又把卖冰棍的小贩找回来的二分钱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里。“大,你也吃,甜着哩!”喜娃把自己手里的冰棍儿只往瑞喜爹嘴里送。“大的乖娃儿,大怕冰牙根根哩,大喝这个就成哩。”说完举了举手里的葫芦。

爷仨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掌灯时分,期间瑞喜娘内心七上八下,不止一次跑到临街的大门外向胡同口张望,焦虑的爱国诗歌大全可想而知。看到爷仨平安归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晚饭很简单:小米粥、窝头、大葱、甜面酱。饭桌上,瑞喜爹和瑞喜娘说着卖猪时的见闻:“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朝里有人好做官哩。走到哪里,有人就是好办事哩。要不是我脑子活络,要损失几十块钱哩。”瑞喜爹自豪地说。他对自己今天的灵机一动很是满意。“该杀挨千刀的畜牲!忒没有材料哩,早不拉屎晚不拉屎哩,偏偏赶在要上秤约的裉节儿上,一泡屎拉没好几块钱哩!”说完伴着男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等到瑞喜娘把家伙拾掇妥当,闩好外面临街的院门,回到屋里,爷仨早已进入了梦乡,一个下午的奔波劳碌让他们又累又乏。借着摇曳着如蚕豆般大小煤油灯的亮光,瑞喜娘看到爷仨横七竖八的躺在炕上,晚上有了些许凉意,她抻过垛在炕角的被子给爷仨盖在了身上。

明天正好是南村大集,不要忘了让男人到集上买两只猪崽,自家圈里不能一日没有猪养,家里的泔水、米糠、麦麸等都会派上用场。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圈肥用处大着哩,自留地里得用肥,还有生产队里的工分肥,哪一样都不能少哩。猪圈就是农家人的银行,卖猪换来的钱就好比零存整取哩,能让人看到一个囫囵钱。儿子再有几年也到了该成家立业娶媳妇的年龄,也该是攒几个钱的时候了,尽管农村来钱的道不多,挣钱不易。瑞喜娘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这个想法让她信心满满,兴奋不已,难以入眠。她的心里就像灌了蜂蜜,身上充满了力量。

她爬起身把桌上的煤油灯吹灭,然后在丈夫的臂弯里躺下,透过窗户看到天际间悬挂着的一轮明月,时而钻入云层,时而露出半个脸,好像她的调皮的喜娃故意在和她捉迷藏。

院子中央的丝瓜架下,不时地传来几声蛐蛐的叫声,偶尔伴有几声蛙鸣,多么美好静谧的秋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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