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小巷不远处的一栋茶楼,有一蒙面轻纱女子立在阁楼上,从她的视线望去,可以看到小巷里打着灯笼的丁玲以及张小凡。
夜风拂过,面纱扬起,水绿衣裳,猎猎而舞。
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那一背影,竟微微泛红。
喃喃唤了两字,“小凡。”
金瓶儿从那女子身后走出来,顺着女子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丁玲和张小凡越走越远的身影,直至消失在屋檐下。
金瓶儿微叹,看着她,“你这又是何苦呢?”
那女子转过身来,看着金瓶儿,左手抬起,手上一朵奇花入目眼前,随之面纱揭下。
细眉秀目,玉一般的肌肤欺霜胜雪,在这黑暗中彷佛带了妖异般的艳丽,竟有种动人心魄的、诡异的美丽。
十年光阴未蜕变她少女般的面貌。
十年光阴改变许多人。
岁月蹉跎,
有人离开,
有人死去,
所有人经历了十年,然她,在九幽待了十年。
“碧瑶。”金瓶儿唤道。
碧瑶看着金瓶儿,“明日我便离开渝都。”
“你要去哪?”
“天大地大,浪迹天涯。”
“你真不告知青龙幽姬他们你活着的消息,张小凡也不愿告诉吗?”
碧瑶偏过头,“昔日的碧瑶已随鬼王宗消失在狐岐山的深渊下。”
“张小凡呢,这十年间他无时不刻想要救活你,为你入鬼王宗,你醒了,为何不让他知晓,他现在又像个疯子一样到处寻你。以前的碧瑶,断不会让张小凡为她读者文章。”
“金瓶儿,我爹死了,鬼王宗也没了,魔教跟青云百年来的恩怨该停了,我不想报什么仇。可你让我怎么面对小凡,我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继续他在一起,那是我爹,我爹他死了。”碧瑶说的很平淡,却字字透着悲伤,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金瓶儿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叹气。
“我无所求,只愿他好好活着。”
金瓶儿神情凝重盯着碧瑶的身影,再度叹气,你可知,他活着也是这般死着的。
丁玲带着张小凡来到山海苑,阿相早已在厢房备好了一桌酒席,见到张小凡出现,欢喜地将他迎来。二人坐下,丁玲为他们斟了两杯酒后,以“不打扰兄弟二人叙旧”为由便走出厢房。
张小凡许久未过沾酒,此番阿相如此邀约,也不好推脱,拿起酒杯与阿相碰杯。但毕竟不胜酒力,才几杯便喝得晕头转向,满脸通红。
阿相笑:“十年了,你还是这般不胜酒力。”
张小凡也笑,却不言语,将斟满的酒一饮而下。
没过多时,张小凡醉倒在桌子上,而阿相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这时,放在一旁的噬魂棒亮起青光,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水绿身影走了进来,腰间别的金玲铛受到感应般,金光亮起。
那人来到张小凡身前,亦如当初认认真真仔细瞧他,倾身伸手便将他落在唇旁的发丝撩至他耳后。眸光温和柔情。碧瑶将一旁搁置的披风给张小凡轻轻披上。
张小凡眉目紧蹙,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碧瑶下意识想为他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却僵在了他眉目上方停了半晌,他的脸,他的气息,真真实实呈现在她面前。九幽是一个炼狱,她的魂魄在每每承受噬心煎熬时,她便念着他,想着他,以至于后来,疼到麻木,感官尽失,她便想不起他的模样来,她的念想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手指曲了曲,终是寂寥收回。
在她转身要离开时,被却抓住了手腕。
碧瑶顺着被抓的手腕将视线望过去,只见张小凡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抓着她的手,紧紧的,生怕手中的人抽手离开。
张小凡的目光涣散,还是醉酒般状态,可他盯着碧瑶的眼神是欢喜地,他坐起身,将她望着,身上的披风落了下来。碧瑶被他看得有些慌,挣了挣手,但张小凡的力气很大,也容不得她。
良久,他扯着嘴角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开口道:“你回来了。”这句话平常不过,仿若当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就算有,也只是在外贪玩了些回来的晚了。
碧瑶没有回话,在确认他是否醉着还是清醒,他的确是醉着的。
张小凡是坐在蒲团上,因碧瑶是站着的,他便一直仰着头看她,眸中倒映的是她清晰的影子,她好似真实存在,比之前所幻想出来的还要真实。她在啊,她说过她一直都在的。
张小凡低笑,抓着碧瑶的手腕也改为牵住她的手,那般小心翼翼,手心贴着手心,感知对方的温度传递过来。
“过来。”张小凡笑道,“我抱抱你。”
他的眼睛有着星星,让碧瑶走进他一步。张小凡顺势搂住她的腰肢,将头枕在碧瑶的肚子上。
他依旧是坐着的,她依旧是站着的。
他像个孩子将脑袋埋了又埋。
碧瑶最终抚上他的脑袋,两人紧紧依偎着。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天下之大,我们随便去哪,我答应你。”
碧瑶不由地心疼地抱紧他,念着他的名字,“小凡。”
张小凡浑身灼烫了般,震了震。
张小凡将碧瑶牵至坐在他对面,他还是握着她的手,好好瞧着她。
“小凡,陪我喝几杯吧!”
“不行,酒伤身。”
“就几杯。”
碧瑶为张小凡几杯酒,自己也饮一杯,她看着他越来越绯红的脸颊,眼神越来越却迷蒙。
最终,看着张小凡歪倒在桌子上,神情难受至极。
可他的手还是紧紧握着她的。
碧瑶放下手中的酒杯,嘱咐道:“以后少喝点酒。”
低低传来一句“好”。
“好好照顾自己。”
张小凡枕在臂弯的头,摇了摇,碧瑶看他,他说:“我想你照顾。”
碧瑶浑身一僵。微微松了松手,却被张小凡紧紧握住,扣成十指。
良久,听得他清浅的呼吸声,碧瑶再道:“莫要再寻我。”
手中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可却没再听到他的回应,许是真的醉了过去。
第二天,是窗外的阳光晒在张小凡的脸上,他才醒过来,身上披着一件披风。就着姿势躺了一夜,张小凡的身子麻得不能动弹,许久才缓回来。他将屋子扫了扫,最后目光落在对面的白瓷酒杯上。
门“哐”地一声被打开,阳光洒进来,小白背光迎来。见着张小凡就劈头盖脸骂去:“你小子躲这喝酒姑奶奶可是找了你一夜。”
身后走来的阿相解释:“我昨个儿早说过请小凡过来这吃酒的啊,只是你没找来,也没看到你。”
闻言,小白的眼神狠狠剜过去,瞬间让阿相闭了嘴。
张小凡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想起昨夜,想起那张梦回牵绕的脸,想起说过的每句话。
掌心似乎还尚有余温。
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张小凡捡起一旁的噬魂棒,站起来时,身形晃了晃,竟有些眩晕,大抵是昨夜喝了酒的缘故。
阿相走过来,扶住张小凡,关心道:“没事吧。”
张小凡摇了摇头,抽出自己的手臂,自顾自地走出去。
阿相跟上,却被小白拉住,“昨夜你们都干嘛了?”
“吃酒啊。”
“不对。”小白疑惑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道不出来。
丁玲这时走过来,跟大家道了声早,便让大家去用早膳。
张小凡刚睡醒过来,没有什么胃口,丁玲给他泡了壶醒酒茶,端给张小凡。张小凡接过连声道谢,随后喝了几杯,便起身着急告辞。
阿相走过来,问他:“这般着急要去哪?”
张小凡没有说话,倒是小白过来不咸不淡道:“东海流坡山。”
阿相和丁玲微微吃惊,阿相不明,“去那里作甚,还这么远。”
小白这回阴阳怪气了,“还不是你们藏着金瓶儿去向。”
“这跟流坡山有关系?”丁玲道。
小白瞪她,不想跟这妮子说话。
张小凡身子一揖,“此番前来便是来寻金瓶儿,既然你们不知她行踪,那我也便告辞,他日再聚。”说完,果断转身离去,阿相想叫住。却见张小凡顿住身形。
金瓶儿一身红衣出迈进大门,衣抉飘飘,款款而来。
小白冷不防哼笑一声。一旁的丁玲却瞪向她,小白也毫不客气瞪回她,还带着打量的眼神,似是挑衅。
金瓶儿来到身前,美目带笑,“这是要上哪去?”
“碧瑶呢?”张小凡直接问道。
金瓶儿笑:“张小凡,你莫要说笑,那日狐岐山塌陷,你不是在场吗?”
“她还在,我手中的噬魂棒感应得到她的合欢铃。”
“那是自然,毕竟合欢铃中扣有碧瑶的一魂。”
小白性急,打断他们,“行了,也别兜圈子了。金瓶儿,我且问你,碧瑶的合欢铃为何曾出现在流坡山。”
“合欢铃乃我合欢派所物,出现在流坡山有何稀奇。”
“不稀奇,只是谁人不知那铃铛是碧瑶的随身之物,未曾离过身。”
金瓶儿这回没有回话了,她看向张小凡,后者也看向她,她稳稳了神情,脸上的笑意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张小凡,你还是别去寻了,十年无望,往后还是如常。”
“我这十年来,为了什么,我清楚不过,哪怕希望渺茫,有关她的我都想好好护着。”
“若是碧瑶要你放弃呢?”
“我知道,因为她会心疼我。”
没有人质疑他们的冬竹。在死亡沼泽明知自己中了秦无炎的毒,却还放任体内毒素扩散,只因舍不得与碧瑶见面的那些幻觉。这才有了浮生如梦,为欢几何。
是的,喜欢她的人有很多,可她只喜欢他。所以他也知道她会心疼他。
可又能怎样,他也心疼她,他也喜欢她。
金瓶儿皱了眉头,隐隐透着不忍。
小白实在看不下去了,朝金瓶儿怼道:“都这样了,你倒是解个一二,这小子不找到碧瑶怎会放弃。”
阿相和丁玲也纷纷看向金瓶儿,神情复杂。
金瓶儿神思了一下后,道:“碧瑶没有失踪,那日狐岐山塌陷是我把她从鬼王宗带出来。幽姬听到深渊中的铃声也正是合欢铃,我在深渊下找了许久才找到。我将碧瑶带回合欢派。她在三天前就已经醒过来,是小环救活了她。你也知道,小环曾为了救活野狗施展过招魂术,但也因此折损阳寿,这次如若不是周一仙护着,小环恐怕早已撑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她在哪?”张小凡情绪难掩激动,向金瓶儿问道。
“离开了。”金瓶儿回道。
“小环呢?”
“有周一仙和野狗在,她暂时还不会有事。”
张小凡此时内心复杂,一面欢喜,一面愧疚,“小环的恩情,我张小凡没齿难忘。”
小白也一阵唏嘘。
“那丫头本就怀着活碧瑶的心来成全你和碧瑶。”
“为何她醒来,不来见见我?”
“她来见过你,昨夜。”
张小凡再次想起昨夜的情形,原来那不是他的幻觉,她真真活在他面前。
“我那侄女怎么回事,这醒来怎么还走了,她不知道这傻小子还在傻傻的找她吗?”小白一脸不解。
“这是碧瑶的选择。她已经知道她父亲死了,她说她不怨,只是她没法面对你。她也跟我说,如果同你在一起,她会一直想起她父亲的死。这也是她不愿面对你的原因。”
张小凡握紧手中的噬魂棒,良久道:“她活着便好。”
哪怕不在身边,只要知道她还安静的活着,也是极好的。
“多给碧瑶点时间吧,也许累了就会回来了。毕竟是小环希望你跟碧瑶能白首,才不顾生死救活她,她的这份心不会被这么辜负的。”
张小凡没有多留,他回到草苗村,小灰一路迎过来,跳到张小凡肩上,又跳到一旁的小白身上。小白再三询问,确定张小凡不再去找碧瑶了,便也没有多待,蹭了一顿饭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道是云游四海。
不日,大竹峰的人下山寻大黄来,正是大师兄宋大仁,大黄见得时,欢喜地摇着尾巴跑过去,在宋大仁脚下蹭来蹭去,宋大仁便也一眼抬头瞧见了屋檐下的张小凡。
宋大仁一脸惊诧后便被欢喜掩去,抱着张小凡久不撒手,小灰围着两人呲牙咧嘴的,好是郁闷。
自被宋大仁知晓张小凡在草庙村后,后续那几天,大竹峰一窝弟子都跑下来。田灵儿甚是欢喜挽着张小凡,引得齐昊吃醋非要横插在中间。
杜必书在一旁指着大黄,大骂道:“难怪近几日不见你,原是寻到这里来了,也不见得你上山来通风报信。”
林惊羽在众伙离去的当晚独自一人来到了草庙村,屋檐下的铃铛叮当作响。他不由想起了那一绿萝女子。
张小凡走出房屋,站定在屋檐下,与不远处的林惊羽互相注视,良久,二人笑了起来。
林惊羽坐在张小凡对面,他提来一坛酒,给张小凡倒了一碗。
林惊羽笑曰:“以前同你偷喝酒时,被我爹发现后追着满屋满,最后跑到你家躲,躲过我爹却没躲过你爹的棍子。”
张小凡莞尔一笑,“那时,同你一起很高兴。”
“我也是。”
二人碰了碰碗,一饮而尽。
没有太多言语,只是堪堪一眼,就能知晓对方心思。
时间似乎过的很快,似乎也很慢。
这三年来,青云山的人倒也经常下来探访张小凡,林惊羽则喜欢在夜里。
得知野狗同小环来到渝都时,张小凡立马收拾了一下准备去渝都,这刚出门,门外站着的倩丽女子跑过来将张小凡抱住,而后的野狗走上来,叫了声鬼厉。
怀中的女子探出脑袋,退开几步冲着张小凡甜甜地唤道:“小凡哥哥。”
张小凡看着周小环,微笑道:“本想着去找你,你倒来了。”
“想早点见到你,便拉着野狗一块来了。”
“身体可还好。”
周小环孩子似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我好的不能再好了。”
周一仙在渝都,留在阿相的山海苑坐吃等周小环他们回来,老人家可是惬意很。
野狗改不了鬼厉这个叫唤,张小凡便也由着他了。
周小环拉着张小凡说着这几年游行的历迹,无意说道了碧瑶,却又立马止住了。
张小凡倒无碍,宠溺地摸了摸周小环的头发。
翌日,张小凡将采来灵芝草,拿到附近的村子卖。
来买的人很少,张小凡没劲喊,只是盯着过往人群,发了会愣。
这是摊子前出现个人影,那人伸手拣了两根灵芝草。在张小凡发愣时,丢了个碎银子过去。
张小凡慌慌接过,看了手中的碎银子一会,这才盯着摊前出现的女子,那女子身形娇小,一身青绿装,带着一顶纱帽,看不清面容。
“好像给多了。”张小凡大实话道。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却也没离去。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低头再次望向手中的碎银子时,碎银子不知何时变成了石头。
“你怎么拿石头骗人?”
“银钱收讫,当面点清,过后概不负责,你可瞧清了。”
微风徐来,轻抚女子头纱,掀起一角,女子嘴角轻弯。张小凡笑了笑,认真地看着她,道:“瞧清了,不必负责。”
一旁的噬魂棒突亮青光,与此同时,女子别在腰间的铃铛清脆声响,亮起了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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