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乔老师-----乔信智,最近做了一件出乎人们意外的很精明的事。
乔信智是太行山上这个小镇唯一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几乎所有人都不叫他的名字,都很尊敬地叫他“乔老师”。媳妇许小梅是这前村后庄最漂亮的女人,夫妻俩有一儿一女,弟弟叫乔斌,姐姐叫稀娴。女儿长得随母亲,今年十八岁,在他教学的那个高中读一年级。他当老师月月发工资,家里的几亩地,也不用累死累活深耕细作,靠河边的几分地种菜,其他随便种点小麦、玉米什么的,足够家里食用,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本来长得天仙一样,又有这样的家庭,整个小镇有头有脸又有适龄儿子的人们,都盯上了稀娴,从她十六岁开始,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可是乔信智谁都没有答应,总是笑笑说“孩子还小,孩子还小。”婉言谢绝。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乔信智要把宝贝女儿许配给穷得叮当响的李家庄李长天的独生子李小刚。
李长天人很实诚,实诚的有点“若愚”的味道。他除过种地,什么也不会做。有人拉他出去打工,他说家里走不开;倒腾做生意什么的,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家里花钱和供儿子上学,全靠卖点粮食和老婆养鸡喂猪。住三间土胚瓦房,还是他爹当年盖的,他给家里最大的贡献就是在房头上搭盖了一间灶房。比起乔老师家,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乔信智偏偏看上了他家小刚。小刚是乔信智的学生,十九岁,长相虽然一般,但脑子特别好使,学习也不是起五更睡半夜,就是上课聚精会神地听讲,一点就透,全镇几次会考,总成绩次次第一。乔信智料定这孩子一定能考上大学,将来一定出息。
他把想法告诉妻子许小梅,小梅先是一愣,随口就说:“教书教憨了吧你?那么多好家你不给怎么找这么个家?!”
乔信智说,“你看那些来提亲的,谁家孩子是有出息的样子,都是老子体面。咱要选女婿,不选公公婆婆。”几次三番说叨,许小梅也觉得有道理,可还是老大不愿意,说:“你给闺女商量吧。”
吃过晚饭,乔信智和许小梅在堂屋------城里人叫作客厅的房子里看电视,稀娴和乔斌在另一个房子里各自做作业。
他起身把稀娴叫到堂屋,有点客气地笑笑说:“闺女,爸爸有个事想给你说说。”
稀娴虽然学习一般,但是个很灵透的人,一看爸妈那样子,心里就猜到十有八九是说媒的事。问道:“又是谁家来说媒了吧?”
“没有,没有。这几天没人来说媒。”乔信智顿一顿接着说:“不过你也过了十八岁生日了,也该定亲了。再不定亲别人就该关于亲情的感人故事了,说我闺女长得丑,没人要了。”说罢他嘿嘿地笑笑。
稀娴知道爸爸是在逗她,也半真半假地说:“没人要算了,我自己找。”她说这话时心里就想到了同班同学王占军那潇洒、帅气的身影。
“哦......你看上谁了?”
稀娴一阵脸热,有点害羞地娇嗔道“哎呀,爸,你有正事没有呀?没有我作作业了。”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这闺女,都让你妈惯坏了。”乔信智起身轻轻按按闺女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说:“我给你看好一个小伙子,你也认识的。”
许小梅坐在那里装作专心地看电视,一句话也不说。不过他把电视声音调的很低。
稀娴没有说话,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爸爸,用眼神等着爸爸说出那人的名字。
“嗯......嗯......”乔信智迟迟疑疑地说:“李家庄的李小刚,他上初中我就教他,这小子将来一定出息。”
稀娴当然认识李小刚,她比他小一岁,低一年级。从初中到高中他们都在一个学校。再说了,李家庄和她们乔村是紧挨着的邻村,小刚爸妈叫什么她都知道。小刚学习好人人皆知,但他那家庭情况和貌不出众的长相,她和她相好的女同学们------那些豆蔻初放的女孩子们,没有一个人心仪的。稀娴当时一下子心里透凉透凉的,不假思索地很生气地说:“你咋看上他了?!”
乔信智对闺女的表情和诘问一点也不感到奇怪,而且早在意料之中。他心平气和地有点苦口婆心地把对媳妇说过的话又说给稀娴听。可是不等他说完,稀娴就不耐烦了,打断他的话说:“你敢肯定他能考上大学?再说了,考上大学就一好百好了?反正我不喜欢他。”
乔信智有点生气了:“你小孩子家家经过几件事?见过几个人?懂得什么?找婆家可是终身大事,可不能胡闹。”他顿了顿平缓了语气又说:“我是爸爸呀,还能害你?要听大人话哩!”
乔稀娴噘着嘴不出声了,眼泪默默地从两只半闭着的眼里流出来,顺着白嫩、圆润的脸庞流下来。这一会她心里一直想着王占军,可是她不敢说,也羞于出口。这心思连她最好的小姐妹都不曾透露过的。
夜,静悄悄的。农村里没有路灯,院里院外全靠星星、月亮照明。屋里拉上窗帘关了灯,漆黑一片。隔壁邻居二爷家的小花狗“汪汪”叫过几声,乔稀娴听得真真切切。她躺在床上,想着爸爸说的话,想着那个貌不出众却总是受到老师们喜欢的李小刚,想着潇洒英俊的王占军......她知道她们几个女同学都喜欢王占军。篮球场上,只要球一到占军手里,他横冲直闯,如入无人之境,那动作潇洒、飘扬极了。她喜欢他,只要看到他,心里就激动、喜悦。可是这一切都深深地藏在心里,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如果被人发现了,那得被人笑话死!被唾沫星子淹死!她知道爸爸说的话有些道理,可是......可是......她心里难受极了,眼泪不自觉地默默地流了出来,噗哒噗哒掉在枕头上。
改革开放已经十几年了,太行山上的农村,吃饱穿暖早已不是问题,村里也有几家开始盖了红砖房,人们感觉经济上比以前好了很多。与此同时,人们的思想观念、牵挂的作文追求也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和改变。儿女们的婚事,虽然还是父母做主,但也不像以前一样完全包办了。乔信智是这镇上的知识分子,也是一个开明的人,他对闺女的婚事不强行做主,也不逼婚。他要慢慢地给她做工作,让她自己开窍、想通。
不由自觉,乔稀娴开始关注李小刚了。虽然不是一个年级,但毕竟在一个学校上学,除过上课,上学、放学、课间活动,时不时总能见面。有两次她还故意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斜瞟着眼光仔细地看了看他。小刚留着板寸头,前额显得宽大、饱满,锃光发亮,两道眉毛不是很浓,微微有点上翘,眉宇间一股轩昂之气。稀娴心想,爸爸可能说的是对的,小刚一定能考上大学。可是自己这成绩......将来怎么办?就留在村里?不,一定要离开这个大山,哪怕到城里去打工呢......他又想到王占军,学习成绩能给李小刚一样就好了。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热了。
星期天不上课,乔信智去给自家的菜地浇水。这菜地在村子前面沟沟里的银洞河边,离他家里不过半里路的距离。据说这个地方有银矿,早先有人在这里到处挖银,留下好几个矿洞,于是这条原本没有什么正经名字的小河就有了“银洞河”的大名。河水虽然不大,但是一年四季再旱的天河水也没有断流过,而且一点也不浑浊,清澈见底。过去这一河两岸住的人少,都是直接在河里挑水饮用。这条昼夜不断哗哗流淌的小河,不但年年滋润着两岸的庄稼、蔬菜和各种各样的树木、小草、野花,还养育着这里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这银矿里流出的山泉水特别养人,这里的人很少生病,而且长寿,人的皮肤都显得白净、细嫩,尤其是女孩子,个个水灵灵的花枝招展。
中午时分,稀娴去叫爸爸回家吃饭。本来她走过村前面的那片树林就能看到那片菜地,高一点声音喊一声她爸就能听见。但是她没有喊,一是觉得高喊大叫有失女孩子的身份,二是她想帮着爸爸从菜地里拿点菜回家。于是顺着一溜下坡的小路小跑着去了菜地。
大概因为是正当吃饭的时间吧,这一河两岸,远远近近,没有几个人在地里干活。她看见爸爸戴着草帽,高高地卷着裤腿,弯着腰在菜地里忙乎身影,突然心里有点难受------她有点心疼爸爸。
这一条河和这一片土地,她太熟悉了,从她记事开始到现在十多年了,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这里劳作的人们,年轻人变成了中年人,中年人变成了老年人;当年桃红梨白的大闺女出嫁了,再不来这里劳作;有几个人先后去世,在这里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她站在自家菜地边上,看着这山、这水、这土地,若有所思地问道:“爸爸,咱们家祖先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住的呀?”
乔信智没有想到她突然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说:“我看过家谱,咱家先祖原本住在山西阳城,清朝康熙年间有一年战乱,人们四散逃避,咱家祖先逃到这里,见这里偏僻没有人烟,还有水有山地,就搭个茅棚,开荒种地,几百年过来,子孙繁衍,人越来越多,加上其他人不断搬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书上说我们要改天换地改造大自然,可这大自然也太难改造了。”她一张稚嫩的脸上显露出深刻思考的样子,接着又说“老祖宗都知道躲避逃离,我们为啥要死守在这里呀?!”
乔信智看着她幼稚的可爱的样子,哈哈笑了:“憨闺女呀,谁不想到城里去?谁不想到好的地方去?可到那里没有工作没有地,吃什么?住什么?是这里的土地养育了我们祖祖辈辈的人呀。”
“出去打工呀,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不出去打工的,他们都不想再回来了。”
“你就不能长点志气,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到城里去工作!”乔信智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用教训的口气说。
“哎呀,说啥都能扯到学习,职业病吧你!”稀娴也有点不高兴了,撅起了像初开的桃花一样白里透红的小嘴。
父女俩不再说话,稀娴提着篮子里新摘的茄子、黄瓜、西红柿,乔信智肩扛着铁锹往家走。
“你看小刚到底行不行?这孩子将来肯定不会窝在这山沟里。”乔信智打破了沉默,对走在前面的稀娴说。
“那万一他考不上大学呢?”稀娴头也不回,只管走路,接着又说:“等他考上大学再说吧。”
“那就晚了来不及了,到那个时候,即是他父母同意,小刚恐怕也不会同意了。这事要办得抓紧办哩。”
稀娴不吭声了,在前面默默地走着。走着走着,她很不情愿地撩了两句:“那就办吧,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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