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冬又到了。天气冷了起来,外面鹅毛大雪飞舞,夹杂着冷风呼啸。
“咳咳”母亲又咳嗽了起来,躺在床上,佝偻着腰,仿佛有口痰堵在嗓子眼,发出嘶嘶的声响。长一没有懈怠片刻,连忙为母亲端来了热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咕噜,咕噜”几口热水下肚,母亲长舒了口气,咳嗽缓了起来。
“娘,我想和你商量个事。”长一边说边起身离开,转身去拿放在桌上的烟杆,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父亲去世的早,这支烟杆陪了他很久,已经被熏的黝黑。长一擦亮了柴火,用手搓了些烟草放在烟杆上,便开始嘬了起来。
“又想出去打猎是吧。”母亲的声音掺着一丝浑浊。
长一没有说什么,只是猛吸了几口,而后长长的呼了口气。
“儿呀,这雪下了快半个月了,娘实在不放心你呀。你知道,你父亲就是因为杀生太多了,所以早早的抛下了我们娘俩就去了。娘不想你走你父亲的老路呀。”母亲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伸手在眼角抹了抹。
长一还是没有作声。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了,母亲的病也不能拖着了,他不能坐以待毙了。他深吸了一口,随后敲了敲烟杆里剩余的烟草,把它别在了腰上。
“娘。”思忖了好久,他还是开口了。
“你放心,我就是出去晃悠看看能不能逮只鸟给你补补身子。”长一咧开嘴傻笑,黝黑的脸庞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
“那……”长一这个孩子从小就倔,认定的事就不会改。母亲半张着嘴,想说的话始终还是没说出口。
“那你自己小心点,这大雪天,山里的路不好走。记住,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咱不能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知道吗。”母亲叮嘱着,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娘,我知道了。你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天冷就别到处乱跑了,我天黑应该就回来了。”长一说着便取下挂在墙上的猎枪。烟杆和猎枪是父亲留给这个家的最后东西。猎枪已经被磨得锃亮,长一把它背在了身上。他伸手抓起桌上的饼,往嘴里塞着胡乱嚼了几口。冬天的饼,硬的咯牙,冷的长一牙齿直打颤。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拿水壶,就着热水,咕噜咕噜咽了下去。热水下肚,长一感觉身子暖和了起来,便寻思着出门了。
他拉开门栓,冷风直嗖嗖的往屋里灌。刚暖和的身子又冷了起来,他努力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将自己裹严实了起来。
娘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拖着年迈的身子,拄着拐杖来到了门边。
长一迈着阔步出门了,脚印从门口向远处延伸着,像一条小小的路,将他与山腰上的家联系在了一起。他扭过头,娘倚在门槛上看着他,他挥了挥手,便转身消失在茫茫雪中。
冬天打猎是不容易的,动物都待在自己的窝里。
他背着猎枪,溜达了好一大圈,连动物的影子都没看见。雪还在持续下着,他感觉四肢开始僵硬麻木了起来。长一取下手套,朝手心窝哈了几口热气,手指稍微有了些知觉。
虽说地上有动物的脚印,但雪下的这么大,脚印不一会就被覆盖了,跟着跟着就没了痕迹。长一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在了雪上,大口呼着热气。他随手抓起身边的雪就塞进了嘴里,大口嚼了起来。可是家里的老母亲还在等着呢,长一想到这,便吐出了化在嘴里的雪水,咬了咬牙站了起来,扫了扫屁股上的雪。
天色逐渐昏暗了起来,雪还是那么大,丝毫没有减弱的痕迹。
长一开始有了一丝疲惫和绝望,周围一片安静,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然,他的眼前一个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
那是一只白色的狐狸,是眼花了吗?他晃了晃脑袋,闭上眼睛再次睁开。
没错,是白狐,这次他看的清清楚楚。长一的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他感觉浑身上下的热血开始沸腾。身体开始燥热,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白狐,他听老一辈的人说过。据说这个山林深处有白狐,但见过的人寥寥无几。他自从就和他爹上山,从来没有见过,觉得只不过是大人哄骗小孩子而已。如今这白狐却切切实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雪地上奔跑着。
白狐的皮毛可值大价钱呢,长一心里盘算着。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带娘去看病了,可以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不用嚼那又冷又硬的饼子了。想到这么多,长一开始激动了起来。他轻轻地从背上取下猎枪,小心翼翼地探出每一步,生怕惊跑了它。
长一半弯着身子,慢慢挪动着身子,脚印浅浅的盖在雪上。那只白狐还没嗅到危险的气息,还在慢悠悠的前行着。那纯白的毛色仿佛与这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仔细盯着,还真的是难以察觉。
终于越来越近了。长一咽了咽口水,挺直了上半身。他端正枪身,漆黑黑的枪口正对着那只白狐。他的左手托着枪管,右手食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上。
白狐仿佛察觉到什么,转过头,猎枪正笔直的对着它。
“呜呜”短促而又急切的叫喊声。它四肢开始使劲,像一只笔直的箭射了出去。
没有丝毫的迟疑,食指扣动了扳机。
“嗖”子弹呼啸着射了出去,枪管还残留着余温。
“呜~”一声惨叫撕破着宁静的空气。子弹打中了它的后腿,鲜红的血染湿了它的后半身。它转过身望了一眼长一,而后忍着痛拖着身子消失在雪中。
长一愣在原地片刻,刚才那只白狐看他的眼神让他感觉有些发怵,他不禁哆嗦了几下。白狐是有灵性的动物,娘也曾经和他这么说过。可现在的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不能让到嘴的肉飞了。他收起猎枪背在身上,这只白狐受了伤,肯定跑不了多远。
他寻着血迹跟了过去,殷红的血在地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红线。他一路跟随着,血迹开始稀疏了起来,而后完全消失。最后的尽头前是一棵大树,只剩光秃秃的丫子。
这应该就是它的窝了吧,长一心想。他取下猎枪,慢慢逼近。
仿佛嗅到了人的气息,只听见一阵的响声,那只白狐从树洞中钻了出来。长一端着枪,对准它的额头。
“呜”低缓的哀嚎,像是在哭,又仿佛是在乞求。白狐看着长一,眼神里居然透露出一丝恳求的神情。
长一看着这只白狐,默不作声。
“嗷”一只圆滚滚的白球从那只大白狐身边滚了出来,低嚎一声,原来是只小白狐。只见那只小白狐慢慢舒展了身子,伸出舌头在那只大白狐的伤口处舔着。伤口处早已污秽不堪,纯白的毛色沾染上血迹。
原来这是只母狐。长一抬着的枪口慢慢低了下去,他开始犹豫了起来。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大雪依旧在肆虐,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那只大白狐试探性的伸出前爪,身子一瘸一拐的向前挪动着。身后的小白狐就安静的跟在它身后,只听见脚步踩在雪上的沙沙声。
那可是白花花的大米饭香味喷喷,那可是亮闪闪的银元叮叮作响,长一咽了咽口水,他放下的双手又抬了起来,枪口的方向正对着那对白狐。
白狐扭头,黑漆漆的枪口像无尽的黑洞,将它的所有希望吞噬。
“呜”
“嗷”
一长一短,一高一低,一大一小。
长一看着它们,犹豫着到底开不开枪。那两只白狐直勾勾看着他,它们的眼睛仿佛有魔力一样,长一从它们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和娘的影子。闭上眼就不会瞎想那么多了,可娘的话还在他耳边呢喃着。心在强烈的动摇着,长一选择扣动扳机。
“嘭”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缕白雾从枪管逸出 。苍茫的,静谧的大地,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一声炸雷般的枪响。
一道白影的射了出去,像道闪电。
长一摸了摸滚烫的枪管,又把猎枪背到了身上。寒风凛冽,青色的天空黯淡了下来。长一要回家了,不能让娘等着急了。他找寻回家的路,踏过的雪深陷下去,形成两个凹窝。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藏进了黑暗里。长一抬起头,半腰上的家的灯火在跳闪着,忽明忽暗,还有几步就到家了。
他看见门口一个颤巍的身影,灯光拉长了她的影子。
“儿啊。”她拄着拐杖,踉跄的一瘸一拐走了几步,长一突然心底冒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咚”的一声响,瘦弱的身影倒在了雪中,没了声息。长一呆呆的怔在原地,紧拎着的手也开始自然的松开。
“娘。”撕心裂肺的呐喊被呼啸的寒风淹没。
“咚。”白狐重重摔在了雪上,前半身与雪地融为一体,后半身却显得那么突兀,皮毛上血迹斑斑,红白交杂着。
它嘴角的血迹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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