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牛塘边有一棵歪脖树,树不远处就是黄牛皮的家,那只是两间简陋的土坯草房,房屋前后开着大片的中草药花。
我不记得那些草药名称,也不知道能治什么病,估计那些只有黄牛皮知道。
黄牛皮不是郎中,也没有什么文化,就是个跑江湖的,他常带上这些草药出门赶集,替人治病。
黄牛皮少年时在外闯荡,靠祖传的草药偏方和算命打卦糊口营生。其实他自已也知道这些药多半不能治病,但他知道只要吃不死人就没什么问题。
我常看到有长途跋涉的外乡人来这里寻访黄牛皮,他们总把黄牛皮说成世外高人或在世华佗。
黄牛皮在赶集卖药前会说一些固定的行话,大凡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都精通此道,他们有一系列这样的贯口。
我常见他清晨站在歪脖树下大声背着那些顺口溜“人有男女老少,树有榆柳桑槐,各人身体不同,必然会有小恙,本人祖传秘方……
歪脖树旁就是生产队的水牛塘,池塘很大,歪把子像一把巨大的伞,足足遮住了池塘的一角,村民农忙回来时总会到这里来洗涮一下。
黄牛皮常常砍上几簇草药也来这里凑凑热闹。那些刚割来的草药碧绿水灵香气浓郁,让水牛塘的水也变得葱茏香醇。
村民们相信黄牛皮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要不黄牛皮在洗草药时背诵的十八反和汤头歌时怎么会那样顺溜呢。
其实黄牛皮大多不背诵十八反汤头歌这些东西,他却喜欢把自已算卦看病时遇到的奇趣之事当成520日志说出去,这样他会从村民们无端崇拜的眼光中找到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为此他也会将自已的形象吹嘘的更加高大化,把自已经历事件的真实性夸大,情节更加充满野趣和离奇。
时间长了,说的多了,黄牛皮也就说习惯了,对这种吹牛他也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每逢出门时他总会挺着胸脯,哼着小调,把自已当作成乡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年秋天,外地来了一个仰慕黄牛皮医术的人,据说患有30多年的老寒腿。黄牛皮显然不能让他失望,于是用药加重,谁知这老头喝过药后还没走出他家院门就倒地不起,好在抢救及时没有出命案。
黄牛皮为此赔了一笔钱后就懊悔地大病了一场。
黄牛皮的名声一落千丈,对此他并不想解释什么,那些事原本就很难说的清楚,即使说清楚了对自已也未必有什么好处,于是他也就不想去解释了。只是面对着邻里街坊,他再也挺不起胸脯,只能低着头在讥讽和指责中默默地活着。
记得黄牛皮那年为了娶到老街的卢寡妇,曾以算命为由说卢寡妇是扫把星克夫克子。卢寡妇的儿子小客事尿床,黄牛皮胸有成着地替他针灸,谁知二三下就弄得孩子口吐白沫,险些丧命。
说自已什么都不懂,显然抹不开情面,更对他的仰慕者无法交代,若就这样昧着心理混过去,却又无法洗去自已的罪责。
月光朦朦,黄牛皮长长地叹了口气,趁着一个雨天的夜半,他偷偷砍了屋后的那片草药。
我已多年没有回故乡了,写这篇赤裸娇妻前曾打电话问我弟弟关于黄牛皮近况,据说黄牛皮前年犯哮喘,吃了自配的中药,早已死了,坟墓就在歪脖树旁的草药田里。
每逢春夏之间,黄牛皮的墓地依旧还会长出稀稀落落的草药,那是他当年砍的不彻底,生出的草药虽然稀疏却很清秀葱茏,只是没有了往日的气势。
草药田头那棵歪脖树虽是老态龙钟却也虬髯飘飘,安静地看着草药田和静静的水牛塘,好像代表着黄牛皮向人们忏悔。
人们看着这些零落的草药,仍然还会想起黄牛皮,放羊的小孩倒是不敢过去,害怕羊吃了不知名的草药也会死去。
盛夏,孩子们到水塘中游泳嬉戏时,总会爬上那棵歪脖树,那个树的歪把子在池塘上方,孩子们坐在上面捏住鼻子像跳水运动员一样,噗通一声,河面泛起一圈圈波纹,不一会,孩子们探出脑袋,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看那棵歪脖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