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阿文

阿文挑着一担牛粪，牵着自家的老母牛到邻村老陈家配种。扁担咯吱咯吱的，很好听。

阿文都寻思好了，到老陈家配种得给他十块钱，可他没有钱，所以他挑了一担牛粪给老陈，让老陈冬天烧火做饭用。但是光这些东西老陈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他想着等牛崽子生下来以后，早一点给崽子们断了奶，挤一点给老陈送过去。这下，老陈肯定会同意给老母牛配种了。

阿文过了年才19岁，他爹死在矿洞里，到现在连尸体都还没找到，他娘被他舅骗走了，据说被送到了一个小山沟沟里，给一个疯子当了媳妇，而且生了娃。

一转眼，阿文就成了孤儿，爹娘啥都没给他留下，就留下了一头比他都大的老母牛陪着他。家里也就两个房子了，一个自己住，一个是老母牛的牛棚，房子不大，但阿文自己却觉得冷清，他想老母牛也应该觉得冷清。于是某天，他把自己的屋子和牛棚挨着的那面墙拆了，然后又到自家的坟地里把他爷爷棺材上的青砖全都拿了出来，最后又去割了一些干草，和了些泥做成土坯子，把牛棚的其他墙面都砌好了，然后把自己屋子里的门拆下半页给牛棚做了一个门，自己屋空出来的那半页用土坯子砌实了。这样阿文就和老母牛住在一个屋里了。

好多人都大不了从头再来阿文竟然要和畜牲住在一起，可阿文都不在乎，爹娘走了，和他相依为命的只有老母牛，他可得照顾好了，庄稼地里的活，一般都是阿文自己扛着锄头干的，他总是把老母牛拴到地头的树上，让他啃树叶子，自己在那里埋头苦干，有时候干累了，就抬起头瞅老母牛一眼，和它说两句话，然后接着干。要不是真遇到自己干不了的活，他真不舍得让老母牛上阵，用到它的时候，阿文总要提前一个晚上告诉它，给它给一顿最新鲜的草，让它舒舒服服地休息一晚，即使要下地干活，也都是阿文自己把工具扛了去，到地头再把工具轻轻地放在牛背上，放上去之前还得把自己过冬的厚棉袄拿出来给老母牛垫上，生怕它给硌伤了。夏天温度很高，鸟儿懒得叫，地面上被蒸的冒烟，稍微干一会儿，阿文就把工具卸下来，把老母牛送到树底下，拿着蒲扇给他来回的用力的扇。

那天，阿文蹲在牛棚里吃饭，和老母牛讲着，要不要生个崽子了，家里也该热闹热闹。于是阿文决定他要给老母牛配种。说干就干，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阿文把手里的活都撂了，腿着把附近几个村里有公牛的人家都走了一遍，他嫌弃老张家的牛太老没精神，老刘家的牛毛色不好，村头寡妇家的牛好是好，可摊上了一个是寡妇的主，也不行。找来找去，他还是相中了老陈家的牛，体格健硕，干起活来也利索，于是阿文回到家里，把老母牛牵着到了老陈家门口，他也不进去，就牵着牛在门口转悠，等到下午落热了，老陈拉着牛下地干活出门的时候，阿文趁机把老母牛牵出来，老母牛凑近一看，低声的叫了一声，阿文高兴坏了，得，俺家牛这是相中它了。

给老母牛配种需要钱，可他没有钱，所以他把从老母牛屁股后头拾得牛粪晒干了，找了一些好烧的，挑了满满的一扁担，然后又从扁担里拿出几块来，牵着牛，挑着粪就去了老陈家。老陈寻思着阿文这孩子也不容易，再加上自家婆娘也怀孕了，到时候奶水也不知道够不够娃们吃，就索性答应了阿文给他家老母牛配种，阿文也狠心同意了给老陈送二十斤牛奶。

配种可给老陈烦死了，很简单的一件事，阿文却弄的那么复杂，非要先趴到自家的牛耳朵上告诉它不疼，要放轻松，还从腰间取出了自己的裤腰带子朦住它的眼睛，更可气的是还给这牛打着节奏，吸气，呼气……最后还要冲着老陈家的牛喊一句，轻点。

折腾了小半天，可算是完事了。于是从那以后阿文就没再让老母牛出过屋，以前还是阿文牵着老母牛出来吃草，现在却是阿文每天按时出门打新鲜的草给它吃，有时候老黄牛半夜叫一声，阿文也会爬起来去问一句怎么了，饿了?然后披上外套，拿上镰刀去割新鲜的草。阿文现在干活更有力气了，他晚晚的出门，早早的回家，一切只是为了喂他的老母牛，哦，还有就是一天三次准时的趴在牛肚子听听有没有啥动静了。

他很高兴，做梦都乐了，他觉得他家里要添人口了，可阿文想到这，他睡不着觉了，他突然觉得家里只有一个屋子太小了，毕竟将来是要生很多很多崽子的。于是阿文有的忙了，他拿着趁夜走进林子里，顺着月色找到一些粗点的快要干枯的树，然后小声地迅速地把它们砍掉弄回家，然后把它们都藏在屋后头的小土沟里，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因为这些是偷来的木头。他用了十多个个晚上弄木头，然后又开始到处找砖头，于是他挑着担子跑到三里地外的破砖窑去捡一些烧坏的砖头和瓦片。他运一趟大约要用两个小时，一晚上他能运四趟。他运了一共有三四十天天，觉得差不多了，他就开始和泥做土坯子，晒土坯子，当然这些事情阿文不能连续干，他还要给牛打草，还要下地干活，眼看着老母牛的肚子越来越大，他干活的劲头也越来越足，他想着他一定要在牛崽子生下来之前干完这些，让这些崽子们住进漂亮的新房子里。

大约九个多月，一个不算太大的房子被阿文弄好了，然后他就每天每夜的守着老母牛，他特意去问了老陈，说这几天就快要生了。可是阿文发现老母牛最近不怎么有精神，因为它的奶子胀的特别厉害，胀的老母牛最近都不怎么有食欲，它不吃，阿文也不吃，可阿文只能干着急，因为他也没法子。月色洒在牛棚顶上，洒在地上，洒在阿文的头发上，好像头发都被阿文挠白了。

某天夜里，老母牛大叫一声，阿文马上就过去来，他高兴坏了，原来老母牛要生了，可是，眼看着一根牛蹄子已经露在外面了，老母牛却用不上力气了，阿文也不知所措，眼看着老母牛难受的大叫，他马上就冲出牛棚奔向老陈家，他狠狠地砸老陈家的门，老陈慢慢悠悠的穿上衣服，给阿文开门，然后听他解释，最后回去拿了一件衣服，就跑向阿文家的牛棚。深夜的乡间小路上，只能听见阿文的焦急的喘气声。远远的听着，牛棚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叫声了，老陈不说话，只是跟着阿文跑，进了牛棚，原来老母牛已经疼死了，屁股里还拖带着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老陈熟练的把牛崽子拖出来，很可惜，崽子憋死了，然后老陈摸摸老母牛的肚子，知道肚子里还有一个，但是也没了动静。一母二子，都死了。本该安静的夜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老陈，咋整?阿文站在旁边，一脸茫然。老陈告诉他，都死了，赶明儿我叫个收死畜的车，买了算了，然后老陈离开了，就留下阿文一个人，守着两具尸体。月色洒在牛棚顶上，洒在地上，透过门缝洒在老母牛的肚皮上，惨白惨白的。

第二天，收死畜的车来了，可阿文却把老母牛给埋了，就埋到屋后头他藏木头的那个小土沟里。

阿文再也吃不下饭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他一个人就坐在安静的牛棚里，没人管他，不知过了几天，阿文也死了。邻家的狗发现了他，拖着一根从他的身上扯下来的手指头，被邻家看见了，招呼了自家汉子，拿着锄头就在牛棚里就近刨了一个坑，用铲子铲进去，埋了，连个坟头都没有，都不如先前死的那头老母牛。

几个月后，政府来人把阿文的房子推平了，说是要重新规划，可是没有人问这房子的主人是谁，只知道是没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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