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它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它是一块有梦的石头。深居地下很久,石头自己也记不清到底经历了多少岁月。终于,石头随着红色的、黄色的、褐色的各色泥浆,被从深深的地下挖出来,得见天日。直射的阳光很刺眼,与那不久前和它擦肩而过的刚硬铁钻头一样,灼热的温度让它感到一阵晕眩。
裹满泥浆的它太像普通的石头了,黑不溜秋的,甚至还带着点丑陋,微圆的轮廓上,不适时宜地长出了一只角,硬硬的,桀骜不驯。随着奔流的泥浆,石头流进了一处深草丛中。清晨,石头伴着露水从梦中醒来;正午的烈日下,它坚守着自己尚未启封的梦;傍晚,它重归梦中。
偶尔,会有一两个影子从石头的身边经过,可没有人停下脚步,没有人看见它。也许,即便有人看见了,也会视而不见。因为,石头太普通了。
又过去了很多年。一个午后,一串清脆的足音惊醒了石头。几个放牛娃牵着牛,赤着脚,一路哼着歌走过来。一个孩子远远望见了它:“咦,那是个什么东西?”小手指着草丛中露出一角的它。另一个孩子走上前,先是用脚踢了踢,然后,弯腰捡了起来,瞅了瞅:“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不过是一块烂石头。”随手递给那个发现它的男孩。
“好怪,还长着一只角呢!”石头的心里一阵悸动,慌慌的,一如豆蔻少女的初恋。不料,那男孩盯着看了一会,很快的,抡起胳膊,远远地掷向一条流经的河流。河面上激起一串水花,倏忽,归于平静。
石头沉到了水底。水很冰凉,那一刻,它的心也很冰凉。河水流得湍急。石头随着俱下的泥沙,向下游流去。一路上,石头忍受着湍流的冲击,和泥沙的磨砺,角上的峥嵘渐次消退,黑色的光泽也淡了许多。
湍流中,它脱了一层又一层的外衣,有一天,它竟露出猩红色的躯体,柔柔的,细细的。色如朝霞,即便在浑浊的河水中,也能发出微弱的霞光。它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经过河水洗礼和砂石砥砺,还了它的本来面目。河水偶尔静下来,日光直射着石头,它肤如凝脂,光泽逼人。石头的梦又一次鲜活起来。
河流和大海的交汇处,一张渔网铺天盖地撒过来,兜住了即将流入大海的石头。渔翁捧着石头,目光里带着些许的惊奇。他在琢磨,哪来这么一大块血红的石头,丑八怪似的,额头上竟长出了一只角。不过,角还不错,敲下它,可以做一件小饰品,用来避邪。渔翁想。
石头的心感到一丝针扎般的疼痛。
不久,渔翁小孙子的脚脖子上,多了一件红绳系着的饰物,串着一个小铃铛。小脚一动,就会发出悦耳的铃声。黑夜里,贴近耳朵,可闻其声,凄凄如诉,嘤嘤似泣。光线下,能看得见那饰物身上,依稀留着角似消未消、似显未显的峥嵘,风吹起时,晃动的铃音里碎了它一地的梦……
载于江苏省《楚苑》杂志(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