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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忠延:故乡进城

时间:2020-10-18 16:33:28    来源:
回了一趟家乡,心情爽得就像高挂在夜空的那轮圆润明净的月亮。
 
家乡的名字是城居村。别看同样是个村子,可这名字里却透递着远去的辉煌。城居,从字面上看就是城市居民的意思。这丝毫没有不妥,虽然出生在汾河边上这个小村的我,一落地就是个地道的农民,但是,这并不影响这块故土曾经的辉煌。公元309年刘渊皇帝在此建都,遗下了城居这个名字。冠领城居村的是金殿镇,金殿是皇家金銮宝殿的简称,城居是城市居民的缩略,说穿了是金銮宝殿里那些皇戚国舅的居所。这够辉煌了吧?不够。往深里追,刘渊之所以选中这里建都,是因为早先的早先,此地是平阳古城,而平阳是由于帝尧将初创的城市建于平湖之阳才得名的。也就是说,家乡的辉煌是从帝尧那遥远的时候就开启的。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这历史的辉煌和乡亲们,和我的日子几乎没有什么关系。辉煌的往事一点也无法填饱我饥饿年头的肚皮,也无法满足我求知年代的焦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在家乡的农田里耕作沃土,也耕作日月。收获的时节,我用手中的镰刀割倒金黄的麦子,直割到弯弯的月亮升上高天,我腰疼腿痠地倒在我刚刚割倒的麦子上,无力再爬起来。我的乡亲就用这种遥远而古老的方式收获着填充肚皮的籽实,最终又被大地将他们一代一代收回了自家的肚皮。
 
与贫穷和饥饿抗争是乡亲们长久疲惫而无法挣脱的主题。我在乡下的使命当然和大伙一样,就是为这主题续写无奈的重复。比我续写得更卖力,更长久的是我的母亲。母亲的日历上密麻着疲惫的步履,春耕夏收秋种无不疲惫,疲惫到严冬该歇息了吧?该在热炕头上享受一年的收成了吧?没有,秕瘦的籽实全进了生产队的粮仓,再进到城里人的粮店。为了抵御年后准定到来的饥饿,她仍在野外奔波,捡拾收获时不经意遗撒下的几粒粮食。像割麦子的我被麦子割倒一样,奔波在严冬的母亲受到了严冬的惩罚,脚冻了,肿得黑紫黑紫,活像一个鲜嫩的茄子。从此,一到冬日就是这个样子,疼,疼过则痒,痒和疼交织成了母亲冬天那艰难的日子。
 
感谢时局的变化,使乡亲们有了经营自我的权力,于是,长期的饥饿突然间就烟消云散。这才知道,不饿肚子是什么滋味,光景日月原来还有这么种过法。随着饥饿的消失,母亲不再去奔波严冬,可是那冻伤的脚却没有因为母亲的退缩而退缩,仍然一如既往,在严冬重复往日的痛苦。母亲说是冻下了根儿,稍冷就会再犯,这辈子没有去根的指望了。
 
然而,这根却去了。迄今为止,我觉得我还算尽人子之孝,为母亲拔掉了这冻脚的病根儿。那是母亲住进了城里,住进了楼房。过了一个冬天,母亲喜喜地告诉我,她的脚没有再冻。我比母亲还兴奋,兴奋我总算做了一件回报母亲的事情。仔细想来,母亲的脚之所以不再冻,那是冬天可以不再出屋,可以整天享受春温般的和煦。而在乡下则不行了,吃水要到屋外打,入厕要到院里去,寒冷还是能够肆虐到的。这个时候,我庆幸,我也隐忧。我为母亲的脚不再受冻而庆幸,我为村里那左邻右舍的乡亲们仍在受冻而隐忧。我们逃离了乡村,而我更多的乡亲却仍捆绑在这块土地上啊!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在县城上初中,政治课上讲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是要消灭三大差别,其中一大差别就是城乡差别。我很兴奋,很想让我们村里的路变宽,房变高,吃水不再用肩挑,手轻轻地一拧,清凌凌的自来水就流进饭锅里。那美好的日子让我充满了向往,我和我的同学激动地放开嗓门高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但是,我绝没有想到四十多年过去了,城里的自来水还没有流进我们村里。城市和乡村的差别拉得更大了!乡亲们没有抱怨这拉大的差别,却调侃成新生的幽默。他们说,过去我们用土疙瘩擦屁股,城里人用纸擦屁股;如今我们用纸擦屁股,城里人用纸擦嘴。这虽是调侃,却说出了乡亲们的无可奈何。是啊,快步飞跑的城市把我们那乡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飞跑的城市庞大了很多,那是挤进了不少像我这样的乡村人。可是,挤进城里的人再多,也是乡村的极少极少数!尽管乡亲们因为不再上粮都很高兴,因为看病有了补助都很高兴,只是要像城里人那样过日子,唉,还差得很远啊!那年我在欧洲游走,我不知道哪里是城市,哪里是乡村。我也不知道是乡村走进了城市,还是城市走进了乡村。我没有看见乡下人进城,却看见城里人用轿车拉着房车到山清水秀的乡村去度假,去过比城里人更舒服的日子。这情形,令我更为我的乡亲们焦急忧虑!
 
这次回村,离村还远我就下了车。路不能走了,可是我还兴冲冲的。村边的路堆满土石,那是在修水泥路;村里的路挖成了壕沟,那是在安自来水管。我往村里走,两边的人停下手中的活儿和我打招呼。我注意到,和我说话的人都一把年纪了,满脸的皱纹就像村外纵横的田陌。年轻人呢?我问及,他们说,打工去了,去了内蒙,去了宁夏,还有更远的地方。近年,密布在家乡的炼铁炉、炼焦炉不见了,是环保转型的进程驱逐了它们。它们走了,去往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还带走了我那年轻的乡亲。他们侍奉它们,它们养活着他们,他们便把那随着烟火色生成的钞票揣在怀里,寄回家里。这安装自来水管的大举里,就有他们被烟火映红的汗渍。一家600元,放在城里,这钱不是什么数目。可在村里,在我们那土地有限,粮食仅够一日三餐的地方,每一分钱都是用力气拧出来的汗水啊!然而,乡亲们没有为那汗水心疼,每一张脸上都挂着笑,似乎是期待了很久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着苦涩的过去,也包含着美好的未来,但包含最多的是宽厚,没有人抱怨,抱怨几十年了自来水才缓缓流来,才顺着儿孙们滴洒的汗水小心翼翼地流来。有的只是往后吃水方便了,日子更好了,所以就笑,舒心地笑。
 
我为这笑容感动,觉得这笑容就像路边的小溪,哗啦啦的流进我的心里,冲击着我心中的尘灰,荡涤着我胸中的焦虑。我和我的乡亲一样,笑了,笑出了比他们还要丰富的笑意。因为我的故乡终于驱动步履向城里走去,沦落在乡村的城市居民将要名副其实了!城居的名副其实将使村字失去本身的意义,但是千万不要把这个村字删去,因为那里收留着沧桑变幻的厚重历史。
 
乔忠延山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西省文史馆馆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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