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吴朝,男,汉族,88年生,笔名漠溟树,陕西乾县人。
故 乡
1
铁佛--既是乡名也是村名,位于乾州城以北约六公里偏东北处。因其境内相传汉朝时清凉山上曾有一座清凉寺,寺内供奉铁质佛像一尊而得名。
铁佛乃唐丝绸之路的著名驿站之一。所以,自唐以来,其手工艺品交易市场、牲畜交易市场、粮食农产品交易市场发展可以说是不断壮大,日趋完善。以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逢一逢四逢七的日子都还保留着集会交易。除了这月月都有的日子,另外,每年的正月十五,七月十五,九月二十铁佛古寺又有盛大的佛会活动。可以说,如此集会,自唐而下,已延续有千年之久了。
渭北一带的人,大多把赶集叫做跟会或者是上集。打记事起,就坐在外爷的肩头或是那辆“凤凰牌”的老加重车子的前梁上,兴高采烈地跟会上集了。
作为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娃,自然是对什么都产生兴趣的。跟着外爷逛猪牛羊市,便是一大兴趣。
猪牛羊市在戏园子南面,铁佛中学后边的一片空地上,那里原是早年间铁佛公社的面粉公司所在地,面粉公司倒塌之后,就权作了这猪牛羊交易市场。
架子车上一头咩咩不歇的老山羊,或者是自行车后座两边两个竹筐或是铁栏里嗷嗷直叫的小猪娃,或是拴在电线杆上的一头戴着牛笼嘴的老黄牛,还有那被帮着爪子在地上扑腾着翅膀的大公鸡......
羊咩猪叫牛哞鸡啼加上卖主买主们的声声攀谈,简直可以用声声不息,不绝于耳来形容了。
尤其再看这个市场上最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经纪,穿梭在这六畜人流之间,那是怎样的一个忙碌架势,似乎恨不得把整个市场上的买卖叫他一人做尽做完才肯罢休,一会儿就有卖主又是递烟又是点火,一会儿又是买家拉着这经纪揣着袖筒捏码标价,想其从中撮合一桩好事。
一桩好事就在这来来回回的穿梭之中“礼成”,临到中午,这猪牛羊市也就到了快散的时候,卖主空着车子,却饱了钱袋儿,买家是瘪了钱包,载着自己心满意足的一头刚出槽的猪仔或是牵着一头满口好牙的壮牛扬长而去了。这经纪半天的功夫,促成了一桩桩“姻缘”之后,便吧嗒着个旱烟锅子,朝正街那凉粉儿摊,油糕醪糟摊慢悠悠地踱去了。
说起这正街,也不过是一条南北长约百米的街道。最南边是蔬菜肉市场,有常年做菜蔬的生意人,也有把自家地里的时令蔬菜拿到会上换几个油盐钱的庄户汉,大多的人是先逛早起的猪牛羊市,再从最北边的粮食集晃悠到这最南边的菜蔬市场来的,这也差不多大半晌午的光阴也就消磨的所剩无几了。拎一捆葱,打二斤豆腐,割一吊子后臀肉,也就各回各家去了。
往北依次有吃食摊分列东西两边,有辣汤饸饹馆子,更有羊肉泡馍馆子,能进这两处的,对于庄汉人来说,已经是有些奢侈的开销了。最多的还是要数围在那豆腐脑摊子跟前,带一块自家屋里烙的锅盔或是一个雪白的蒸馍,就着一碗白里透红的豆腐脑津津有味地吃上半天的男女老少了;来一碗捞捞粉或这凉皮儿,芝麻油泼辣子吃得两片嘴唇如擦了口红一般;老婆老汉家,最喜欢的还是那软溜溜、甜丝丝的热油糕,再来一碗鸡蛋醪糟,那简直可以说是既能吃饱又能喝足的“滋润”;小娃们最爱的要数那一块块粳米红枣大粘糕,如若赶上夏天,再来一根凉甜大冰棍就更得意美气了,临到回家,手里再拎上一捆捆炸得金黄灿烂的麻糖,那简直就是他们以后几天里最值得炫耀的一件大事了。
吃食摊往北紧挨着的是手工艺品和衣服交易市场,扯三尺花布,买件时兴的西服,再来一双锃亮的人造革皮鞋,尤其那些个姑娘媳妇们是挑挑拣拣,笑笑闹闹,吵吵嚷嚷,花上半天反复往来于此;一些老婆子们,颤巍巍地摆着些猫儿鞋、十二相,绣花鞋垫也是这一段的一道风景,花花绿绿的,好不惹眼;老汉们大多是蹲在旱烟摊子跟前,品一锅自家种的旱烟叶子,闭目养神地听一出音像店那扩大器里流淌出来的老秦腔。
再往北就到了这粮食集上,称干辣椒的,打调料的,碾辣面的,粜大麦的粜小麦的粜麸子玉米的,那是不尽其数,当然,这粮食集的交易和猪牛羊市有点类似,就是有一经纪穿梭往来,促成好事,当然这又有所区别,在于这经纪主要是负责用他自家的杆秤或是磅秤给卖家或是买家称量,以显示公平公正。
如若逢到正月十五、七月十五或是九月二十的铁佛寺古会,这铁佛街道的集市便要洋洋洒洒,人山人海地持续上三天五天了,正月十五有社火,戏园子还有秦腔助兴演出,铁佛古寺里更是香火缭绕,诵经礼佛,这十里八乡的人儿,便就穿戴一新,喜气盈盈地跟会上集来了。
2
乡姑--这个词太土,简直可以说土得掉渣渣。然而,在当下的村庄,几乎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如此土香土色的人来。答案也许只有一个:城市包围农村。
麦草垛越来越小了,一是因为收割机的麦茬儿留得太高,既就是有些麦草,大多数村姑也再提不起那个搂树叶,攒麦糠等着冬天煨炕的兴趣了,因为她们只想着用最短最快的时间把这农活儿赶紧了了,以便赶紧回到城里,干那份来之不易的体面工作和挣那一份让别人永远眼红永远觊觎的薪水呢!
对于六畜家禽的饲养,对于当下的这些村姑来说,似乎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与他们全然无关。猪圈早已废弃,牛圈自不用提,铡刀早已被卖了废铜烂铁,那牛笼嘴也早已成了从城里归来的孩子眼中的“文物”了,就连那猪食槽,牛槽,也被那不知从何处奔来,争相出价购买的“古董”了。兔子喜欢打的窝,已经被老屋的那孔塌老窑窑口塌下来的土埋了,这钢筋混凝土的新房,是留着给过年回来的城里人用的。鸡舍狗窝那一方小天地,竟然早已成了菊花,牡丹,仙人球的“天下”。
乡姑们早已不再主内了,她们可以走出村子,走出镇子,走向县城,走向省城,甚至走向外省走出国门的另一片广袤的天地了。她们也早已不再说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是是非非了,她们谈论的是《甄嬛传》,是韩剧是美国大片,是城里那个叫万达的影城是不是今天可以团购优惠;她们不再用柴禾灶做饭,那烟太呛鼻子,也不卫生,那尺八的大黑铁锅早已锈迹斑斑了,那白瓷片的锅台,竟然落满了一指厚的尘灰,她们用煤气灶,用电饭煲,用高压锅,用电饼铛,用抽油烟机,用那些用电烧气的玩意儿了。
那搁水的水瓮裂了指头宽的缝,再也没有箍瓮的外乡人来吆喝了,静悄悄,默默然地倒扣在院子那背阴处享受着寂寞的阳光和风雨。乡姑们对它是忽视的,她们的眼里只有水龙头,只有自来水、矿泉水,只有浴霸和太阳能,甚至是只有城里那到处打着广告的贵妃温泉。
再也看不到村头那棵大皂荚树下成群结伴打皂荚的村姑了,再也看不到她们把晒干的皂荚用棒槌在捶布石上仔细地捣碎淹没了,再也看不到端一盆清水,在那漆黑发亮的长发上摸这用皂荚粉做的天然洗发水了,再也嗅不到那股从她们发间散发出的淡淡的皂荚的香味了。
那些绣花的鞋垫啊,她们是不会再做了;那白毛底儿的老布鞋,她们是不会再纳了;那些三五成群挑荠菜儿,拾麦穗儿,拉着大风箱、用麦草火焐“南瓜盖被儿”的年月,她们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头上裹着一个花围巾,手上带一双双用自家小踏板缝纫机缝制的碎布护袖,一边举着一把弯弯的镰刀刃,在自家门前刮那口尺八大锅底的锅灰,一边和对门斜对面叽叽喳喳,嬉笑怒骂的热闹景象,是再也回不去了......
农村已不再是原来的农村,自然,乡姑也已不再是原来的乡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