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上学记
在我的照料下，弟弟身上的伤疤增添不少，也曾发生让人眉毛拧成一团、眼睛瞪得如铜铃的危险事，妈妈似乎突然开窍地意识到，我根本就不是带小孩的料，也不是能呆在家里管得住的小孩。也许，到学校，我那整天打打闹闹、风风火火的性子能够收敛一点，何不把她扔进学堂。我这上学的夙愿，猝不及防之间，就要实现，幸福来得太突然，容我再好好陶醉一下。
心里隐约地知道，妈妈把我留在家里，不仅是为了带弟弟，也不仅是为了帮她分担家务，最根本的原因应该是——家里穷，根本拿不出给我交学费的钱，能拖一年是一年，走一步看一步，这才是掩藏在妈妈心灵深处却又不好意思大张旗鼓讲出口的理由。
再说，在那个闭塞的小村庄，储存在许多人脑海中的观念就是：女孩子迟早要嫁人，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读那么多书，上那么多学，到头来，也不过是给人家煮饭、洗衣、做家务，空留一肚子才华也徒生怨恨。
尽管，妈妈没有完全遵从这样的理念，但多少受到影响。别的小孩都背着书包，浩浩荡荡地踏上上学的路，我也一直在闹，什么借口都用了，已经到了理屈词穷的时候，妈妈也只好咬咬牙，跺跺脚，忍痛割爱地把我这个“得力助手”送去了学校。
一想到可以背上书包加入他们浩浩荡荡的队伍，吃完早饭不用发愁一大堆碗筷怎么洗，也不用盘算白天这一整天怎么度过，就是妈妈的责骂，弟弟的小跟班，我也可以躲避……生活充满了美好，处处都是明媚的阳光，一如我的心，明媚地，像装了一个热气球，“哗”地一下，就要飞到天上。
因为是半途而来，直接插进了学前班的第二学期，人家第一学期都已经认识，我这个新来的小朋友人生第一次去融入一个新集体，新环境。印象中，并没有传说中的哭哭啼啼，愁眉苦脸，也许，一直梦寐以求，好不容易到达，就算有艰难困阻，也成了两手一抹就能实现的云淡风轻。
只有老师偶尔走到我身边，用一种特殊关怀的眼神看着我，我才意识到，其他小朋友坐在教室里学了半年的知识，而我，这半年的时间要么忙着疯玩疯闹，要么疲于应付顽皮的弟弟，所谓的知识都没有学。老师特殊关怀的目光，也许，来源于此，怕我跟不上学习进度。
可是，那些数字，那些汉字，根本难不到我，因为很早以前，我就在姐姐的课本上认识它们。
学前班，对成绩是没什么概念的，在学校里，听老师的话，按老师的要求去做事，就是好学生，顺带再学一点知识。不用说，我是那个听老师话，学习成绩还不错的好学生，本来，上学机会就是我好不容易从妈妈那里抗争了一年多才争取得来，我能不好好珍惜吗。唾手可得，往往不知道珍惜；费劲千辛万苦得到的劳动果实，才更甜美。
每天背着书包去学校，成了我最开心的期盼，放学以后，迫不及待地等待第二天的阳光早点升起，这样，我又可以背着书包去学校。学校里有那么多小朋友，没有重男轻女，也没有贫穷富贵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平等地游戏，平等地学习，多有趣。
我至今还记得，学前班，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长得又温柔又漂亮，齐耳的短发，瓜子脸蛋，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可能那个时候没看过什么美女，看到老师这般模样，俨然就是心中“美女”的标准。虽然她只教了我一学期，怎么说，还是我的启蒙老师，脑海中多少有些印象，我喜欢她笑笑的模样，喜欢她对小孩从不发脾气的温柔。
学前班虽然只上一学期，但关于其中的点点滴滴，时隔这么多年，还是会有一些碎片在脑海闪现，像电影里的前情回顾，迅速而又简略。
前情回顾中，老师带我们到旁边的小教室跳舞，具体跳什么早已模糊，学校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那么新鲜，那么好奇，仿佛跟我平时生活的村子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满束缚，一个满是自由，满是自由的世界对我说：来吧，让你拥抱自由！拥抱知识！
于是，我张开双臂，尽情地去拥抱它。
也有稍微不开心的时候，班里有个男孩特别调皮，仗着他爸妈在学校附近工作，老爱欺负其他小朋友。有时，难免也会欺负到我的头上，每次被欺负，告诉老师，老师也拿他没办法，只得交给他父母。他父母训了他，保持几天，几天过后，他又故伎重演。那时，班里的小朋友都害怕他，但是又不敢得罪他，感觉他就是一个小霸王。
除了这个稍微让人不开心的因素外，学前班的时光基本都在阳光灿烂，艳阳高照之下进行，小朋友的脸上也都如同那时蓝蓝的天空，纯净地随时都能沁出水来。
村子周围一带的小朋友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犹如行军途中的队伍，浩浩荡荡，声势巨大。我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放学路上总有无穷的乐趣，连路边的小石头都是我们爱不释手的玩具。
有一次，放学后，我们在离学校不远的马路边玩石头，一边玩，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家门口。妈妈看到我一个人悠哉乐哉地走回来，惊讶地问道：“你的书包呢？”
“什么？书包？书包不应该在我身上吗？”我很奇怪妈妈会问这么小儿科的问题。
转念一想，不对，若是书包在我身上，妈妈一眼就看到了，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我忍不住朝身上一看，啊，哪有书包，空落落的，啥都没有。
“看你，把书包丢了吧，人回来了，书包却没回来，你这学怎么上的，赶紧找回来，没找回来你就别上学了。”妈妈威胁道。
虽然，这个书包是姐姐用旧了，留给我的，即使是旧的，也没法缺少，家里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书包，况且里面还有我的作业。
万一这书包丢了，我这学还怎么上，别说妈妈威胁我，就是妈妈不威胁我，我也没有颜面去学校。我这颗玩耍之心得有多强烈，才会造成放学之后，人回家了，书包却没有跟着回来，这学生当得也太不合格，甚至我都记不起来，我的书包是什么时候丢的，丢在哪里。
只感觉，应该落在放学的路上，哪怕只有这一条线索，我也要拼尽全力，把它找回来。还没等妈妈进一步批评我的话说出口，我早已化身一只兔子，撒开腿，朝学校奔去，但又不能飞奔太快，不然错过了书包，那也徒劳无功。最糟糕的情况，我怕书包被别人捡去，万一哪个小孩看到里面的书还不错，书包也还能用，直接拿走了怎么办。
想到这，我更心急如焚，一边跑，一边紧盯路面，认真寻找，一路走来，寻寻觅觅，并没有看到书包的踪影，眼看就要到达学校，我明明记得，放学的时候，书包被我挎到了肩上，肯定不会在教室。失望的心，一点点变重，重的快要接近地面，眼泪也一点点被牵扯出来，万一这书包真的丢了，我可怎么办？
但我并没有放弃寻找，坚持才是胜利，还是应征了这句话，走到马路的尽头，距学校仅三四百米的样子，我看到一个卡布其色的帆布书包，孤零零地躺在马路边。陈旧不堪，不太招摇，甚至毫不起眼，以至于一路放学的小朋友都没注意到它。
幸好，没人捡，如果被人捡走了，我就没有学上了，想到这，我仍心有余悸，抱着书包，紧紧地贴在怀里。虽然，它很破旧，但对我来说，它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带着我走向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自从经历“丢书包”事件，以后，无论是上学路上，还是放学路上，我都变得格外小心，牢牢地把它挂在脖子上，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里面放了几块黄金呢。
弹指一挥间，一个学期“唿”地一下就过去，几乎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形容，因为我确实还没有过足瘾，还来不及回味。突然，老师语带笑意地对我们说：“同学们，我们学前班的课程就要结束了，希望大家在新的学校，新的班级度过愉快的小学时光。”
祝福的话都说了，象征性地有一个期末考试，貌似做了一些算术题，我也很快交了卷，大概成绩还不错，老师给我奖励了铅笔和本子，人生中的第一份奖励，当时心里美滋滋的。可是，一学期，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够，我还在懊恼，怎么这么快就放假了。如果不放假，天天去学校，那该多好！这真的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还有小学在等着你呢！一个声音高叫着，我的心情也慢慢舒坦。
刚开始吵着闹着要去上学，只是不想在家带弟弟，不想做家务，深陷其中，我才发现上学给我到来的好处远不至于此。它不仅让我从繁琐的家务活中解脱出来，更重要的是，在学校里，我找到了我的新天地，新的用武之地。
一直以来，在家里，在村子里，我都是那个被人嫌弃，让人皱眉的女孩；到了学校，却不一样，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境界，我是那个字写得好，算术做得快的乖学生。村子里一些平时欺负我的小男孩，都要对我礼让三分；爷爷对我的刻板印象也慢慢改变。腹有诗书气自华，知识，不仅改变别人眼中的自己，潜移默化中，也改变自己眼中的自己。
估计连我妈都没有想过，我一上学就上了十几年，后来，还上了大学，研究生，在那个小村落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女状元。虽然，我早就离开了它，但，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我曾属于它。
彦子
2017年12月6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