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如饥似渴求学心
很早以前，我就渴盼上学。
这种渴盼的心情，第一次萌芽，源于姐姐。因为有一天，我发现跟我同进同出，整天混在一起，共同完成每一项家务的姐姐，突然走出了我们俩捆绑在一起的圆圈里，抛下我，背着书包神气哒哒地去了学校。
我一直以为，我们俩是连体的，她去哪我就去哪；她做事，我跟着做事；她吃饭，我也要吃饭；什么时候她会跟我不在同一个频道呢，也许，这一天迟迟不会到来，那时，我天真的想。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眨眼就来到。
那天早上，姐姐吃过饭，扔下碗筷，跨上书包，昂首挺胸地走出家门。那模样，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神气哒哒。
“姐姐，你去哪，我也要去。”吃干净碗里最后一口饭，来不及擦嘴巴，我已经像往常一样，一溜烟，跑到了姐姐前面。
“不对，不对，今天我去上学，你不能跟着我。”姐姐慌忙叫道。
“为什么不能跟着你。”我满脸疑惑，平时，不都是你去哪，我跟着去哪吗。
尽管有些意外，但我还是留下了，看着桌上的杯盘狼藉，再看姐姐扬长而去的身影，我的眼睛鼓地出火来，心里翻江倒海，一万个羡慕、嫉妒、当然，也不缺少一个“恨”字。
属于她的那一份家务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一股脑儿地落到我的身上。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眼泪哗哗地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上个学吗，上个学就可以什么也不做，我也要上学！心里这么一想，无声的呐喊霎时变成有声：妈妈，我也要上学！
“你这么小，上什么学啊！”妈妈一句话就把我打发。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学啊？”我眼巴巴地问。
“至少还得等两三年吧！”
还要等这么久，也预示着我还要做两三年的家务，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我一边抗议，一边委屈地拎着碗往池塘走去。
抗议无效，只得遵从。一方面，我确实还小；再说，若是我去上学了，这么多家务谁来做，妈妈要干农活，带弟弟，煮饭吃，整整一天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我在家至少还能给妈妈分担点。这么一想，委屈渐渐消散。
这平复的情绪还没保持多久，又一个刺激我想上学的因素浮出了水面，那就是：我的玩伴小玉在某一个开学季，背着书包，耀武扬威地在我面前走了一圈又一圈，还招呼我跟她一起去学堂。
看着小玉一改平时跟我捡垃圾的形象，穿上干干净净的花衣服，脸也洗得白白净净，连长年累积的鼻涕痕迹都不见了，整个人变得高档多，像城里来的小姑娘。别提，我有多羡慕，恨不得也跑回家，洗把脸，换上干净的衣服，加入她们的队伍。
可知，我们连捡个垃圾，都要比谁捡的多，谁捡的宝贝更好玩，在上学这件事情上，我们更加要一比高下，比谁得到老师的表扬更多，谁的学习成绩更好，谁在学校更受欢迎……只可惜我们都不是一块入学，以后还怎么比，想到这，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小玉上学去了，姐姐也上学了，村子里就我这一个女孩，以后我还能跟谁玩。听说学校有许多可爱的小朋友，温柔漂亮的老师，更重要的是可以学习知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在村子人的眼中，还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我这么调皮、贪玩、不受人待见的孩子若能进入学校这扇大门，以后那些嫌弃我的大妈大爷们，该不会对我刮目相看吧。学校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充满诱惑的伊甸园，我迫切地想到达。
“我要上学！我要上学！”我迫不及待地向妈妈呐喊。
妈妈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神态自若地对我说：“你太小了，学校不会收你的，要等一年才能去。”
“可是，小玉都已经去了学校？”我才不相信。
“人家比你大啊！”
一句话就把我搪塞了，我信以为真，安心地等待长大、长大、快长大，长大到可以去学校的日子。唯恐错过时间，我还特意掰手指头数日子，数着、数着，不知什么时候，数到来爪哇国，时间也悄悄流逝。
我都忘了，小玉上学后，那一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可能一个人去拾荒，但不敢走远，也可能闷在家里，带弟弟。
不管怎样，那时，我已经表现出求学若渴的模样，妈妈不让我去学堂，我就拿着姐姐的书本，姐姐的纸笔，写写画画。
妈妈看到我拿着姐姐的书本，搬出凳子，有模有样地坐在旁边写作业，会眯着眼睛笑道：“哎呦，你这姿势不错，不过，看你能坚持多久！”
说来也怪，做其他事，我还真没恒心，特别是家务事，对于学习，我却卯足了十二分劲，乐此不疲。
我家下午的场景，常常变成这样：两个女孩，两个身影，都在埋头认真写作业；路过的人一瞧，还以为两个娃都上学了，忍不住对身边的孩子督促道：你看，人家娃学习多努力。
我心里暗暗得意，可又怅然若失，因为我并不是一名正式的学生，我只是假冒的。想到这，心里涌出小小的失望，虽然失望，但我还是喜欢写作业，喜欢对着书上的汉字，一笔一笔地跟着划……
妈妈见我如此认真执着，而且写出来的字并不那么难看，甚至又工整又漂亮，丝毫不亚于接受过学校正规教育的学生，在某一个感动的瞬间，忍不住丢下一句：“下半年，就给你上学！”
妈妈无意间扔下来的一句话，在我看来是金科玉言，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生活又有了盼头，我掰着手指，数九月份的到来。
数呀数，终于数到了九月，我欣喜若狂地跑到妈妈面前：“妈妈，我可以上学了，你之前说过的，九月开学就可以上学了吗！”
我的惊喜之情像瓢泼的水，漫无目的地抛洒出去，可是，还来不及着地，就被人半路拦截，统统收回囊中。
妈妈反悔了，她着实不是一个君子。当时，我背着姐姐留下来的破旧黄布书包，兴高采烈地加入了小玉的队伍，还没走到村口，就被妈妈一盆冷水泼过来：“你还要在家带一年弟弟，不能去上学！”
“不，我要上学，我要去！”我哭着争辩。
“你去了，我不给你交钱，你也上不了啊！”妈妈倒是气定神闲，悠哉乐哉，反正，她吃定我了。
“为什么？你不是可以带吗？”
“我忙不过来，又要做家务事，又要做农活，你当我是三头六臂啊。”
“人家的妈妈可没有因为要把孩子留在家里看弟弟，而不让人家去上学的。”我觉得妈妈这理由简直让我有跳楼的冲动。
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想上学都想疯了。上学了，不用整天带弟弟，做家务，也不用跟那些小伙伴们混在一起玩，这样也没什么机会犯错，没有机会犯错，妈妈自然没有借口打我。如此美事，我怎能错过，可如今，这个美丽的愿望又要化为泡影。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啊，你要恨就恨你怎么没有生在人家的家里，而生在我的家里。”妈妈换了一副面孔。
“我讨厌生在你家！”我恨得咬牙切齿。
尽管讨厌，我依然没法改变，胳膊肘拗不过大腿，我怎么哭，怎么闹，妈妈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法更改。我只能含着泪，回到家，把书包一股脑儿地扔在地上，赌气地跟妈妈说：“哼，你现在不让我上学，以后想让我上学，我都不上了，我就天天坐家里，也不带弟弟，也不做事，看你怎么办。”我悻悻地坐在一旁生闷气，真的怀疑她是不是我的亲妈。
妈妈露出胜利的表情，又好笑又好气，但终究没再搭理我。
到了此时，我才意识到，在上学这件事情上，妈妈一直在骗我。之前所谓的年龄还小，学校不会收你之类的说辞，都是妈妈临时编造出来敷衍我的。现在，怎么藏也藏不住，妈妈只好露出她的狐狸尾巴，她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借口，不过是想留我在家给她分担家务，带弟弟而已。
我又委屈，又郁闷，不由自主地开始可怜自己的身世，谁叫自己是女孩呢，还是家里排名第二的女孩，注定要成为被牺牲被奉献的那一个，可是，我不甘于这样的安排。不甘心又能怎样，读书，几乎就像出嫁一样——那是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达成，没有父母的允许，我就是有一千颗“如饥似渴求学心”也白搭。
嘀咕了一阵，郁闷了一阵，后来，气也消了，嘀咕也没了。该做的家务还得做，该带弟弟还得带，既然我不能改变现状，那只能乖乖地接受现状。
彦子
2017年12月4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