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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父亲(散文)

时间:2020-10-18 15:19:12    来源:
沉默的父亲(散文)
 
◎肖会智
 
 
 
今年迎来父亲诞辰百年。弹指间,父亲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
印象中,父亲中等身材,春秋季常身穿对襟单衣,一头花白短发上面盘着白色或青色长帕子;冬天则身穿帐青色长衫,头帕换成了冬帽;瘦削的脸上沟壑纵横,下巴始终留着不长不短的山羊胡须。
父亲少言寡语,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样子。临走之前,也没留下片言只语,许多原本该说出的话都变成了“哑语”。
 
 
民国九年(庚申)秋,父亲出生在贵州思南县许家坝镇东北部约6公里外雷火顶山脚下一户贫困人家。据说,祖父娶过两个祖母,父亲为第一个祖母所生。
父亲属猴。其属相成了他一生沉默寡言的注脚。从出生当年的天象看,注定了他要遭遇一生躲不开的苦难。
民国时期,匪患猖獗,旱涝等自然灾害频仍,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青少年时期的父亲,就在暗无天日中苦苦挣扎,一次又一次与生命打赌,躲过一劫又一劫。民国末期,短短几年,父亲先后经历了三次婚姻。生母生下我们同胞兄弟六人,其中我的一个哥和弟都不幸早年夭折,排行倒数第二的我便成了“幺儿”。
建国初期的新中国,一穷二白、百废待兴。席卷县乡村的政治运动一波又一波。此间,作为中年的父亲当过民兵、做过大队保管员,更多日子在外逃荒。特别是大跃进时期,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得他抬不起头。在大食堂过集体生活,家家都不许烧火,一旦发现有炊烟,监督的干部就上门盘查来了。有一次,父亲实在不忍看着我的姐姐们挨饿,就铤而走险晚上出去偷胡豆,恰被抓个正着,并饱受一顿皮肉之苦。为了生计,父亲不得不外出逃荒,经常从思南挑盐巴上凤岗、湄潭沿线去卖,换得微薄的辛苦费。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本该属于弟弟的待遇,我却轻易坐享其成。从五角星帽子,到四个荷包的衣服(类似中山装)、喇叭裤、手表……从小到大,每一个心愿,父母都尽可能满足。随着渐渐长大,父母很少让我从事重体力活,尤其周末或寒暑假,基本让我留在家里干家务活,免受日晒雨淋及肩挑背磨之苦。
进入初三年级,我学习成绩开始下滑,升不了学,父母鼓励我补习,家里再穷,都要设法借钱送我上学。年过花甲的父亲总要在赶场日为我送粮食和酸酸菜到学校。冬天的一个周末,我在校补课,外面下着冻雨,父亲照例为我送粮食和酸酸菜来,当时我刚好上课,他就在教室外整整站等了一节课,直到我下课后才请同学转告我,父亲把装有粮菜的袋子交给我后,立即转身离开,看着父亲渐渐消失在寒风苦雨中的背影,我无比心酸和沉重。
 
 
1982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母共分得3亩多田地。父亲没想到“失业”了大半辈子,如今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却有了稳定的职业——真正意义上的种地。
父亲十分珍视刚获得的土地,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天“泡”在庄稼地里,对土地和庄稼几近于迷恋。春天种什么,哪丘田做秧地,哪块土种包谷,父亲“哑子吃汤圆——心中有数”。他在自家的土地里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自由地规划、栽种、收割,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行事。
立春刚过,父亲就要把沉睡了一个冬的犁耙等农具搬出来,检修检修。芒种时节,雨量猛增,漫山的泉水喷涌而出,哗哗地流进刚收割完油菜籽的空田,父亲披上蓑衣、头戴油纸斗篷,牵着那头老黄牛下田了。犁铧翻卷着泥浪,温润的雨水沿着犁沟奋力追赶着前进的犁耙。
我家当门有一丘约五六分地的“望天田”,一旦遇上干旱年景,灌溉就是大问题。有一年,大端午节一过,气温骤升,秧苗由黄转青,之后便呼呼疯长,抽穗扬花。六月伏天,二十来天不下雨,稻田连牛脚窝里的水都被风干了,全家的心一下子扎紧。
全家紧急行动,预约水泵、找邻居商量、筹钱上街打汽油……经过几天几夜的抗旱奋战,终于把水灌进稻田了。这时稻田都开裂破底了,水是边灌边漏,全家劳力一起下田“溜边口”(赤脚在秧篼下将裂口使劲抹平)。吃过晚饭,全家人坐到田埂上,一边仰望满天星星,一边数着稻田上空巡逻的萤火虫,仿佛还能听到稻禾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秋天,丰收在即,金灿灿沉甸甸的稻穗,齐刷刷谦卑地躬腰低头,静默地感恩、回报田埂上的父亲。一辈子,往往只有这时,父亲才找到做农民的感觉。
 
 
 
 
父亲勤俭节约,吃得苦、不怕脏,这是我亲眼所见。父母相濡以沫,在节俭方面保持高度默契。
夏天的剩菜、剩饭不准倒掉,他认为这比“大跃进”时期吃草根、树皮或者挨饿要强得多。一般家里有好东西,要么等到有重要客人来,要么等渐渐发霉了才不得不吃。如果家人发生刀伤、生疮之类的,父亲从山上采摘野黄瓜草、嫩茅草尖等,随便洗一洗,就塞进嘴里滋滋地嚼碎、嚼细,直至成粘稠状,然后连同唾液敷到伤口上包扎好,三五日后,伤口便愈合。
父亲平时很受邻里敬重,他有一个倍受邻里喜爱的绝活,平时有谁痛“阴风”(类似关节炎),都要请他“取口”,用湿热帕子在疼痛处抹一抹,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唇猛吸一阵,然后吐出一口淤血。遇到严重的,要吸好几口,父亲从不感到脏臭。第二天对方就明显感觉松劲了。
父亲一直身体好,没生过大病,从没进过医院,即或有点伤风感冒或腰疼之类的,也不愿打针吃药,拖一拖就过去了。
 
 
父亲不仅能干重体力活,还有一手技艺。平常自家常用的筲箕、簸箕、撮箕之类的家具都是他亲自用竹篾编做,农闲时还做一些拿到集市上去卖。年过古稀还老当益壮,每年我家责任地里的棬子、桐子成熟后都是他亲自爬上树去采摘,还要在树上哼唱花灯歌谣,村里人都很佩服他。
别看父亲没文化,可不缺文艺细胞。他爱花灯戏,二胡拉得好。正月初九,花灯队就出灯开始“闹年宵” 了,山寨人家争先恐后请村里的花灯戏班到自家。父亲是戏班子之一,主要负责拉二胡。即使年事已高,只要身体能行,绝不缺位,熬到深夜。无论母亲怎样唠叨都阻止不了。夜深了,山寨人家堂屋里花灯戏高潮迭起,唱声、掌声、锣鼓声、欢呼声绵延不断,为贫瘠的山村增添了欢乐祥和的浓浓年味。
父亲爱打鼾,鼾声特大,老远都能听到。尤其是夏天乘凉时,他喜欢端一条板凳横在院坝的桃树下,光着上身仰面躺下,头枕一地星光,双腿一蹬,一会儿如雷的鼾声与稻田传来的一片蛙声相互交织,此起彼伏。尽管蚊虫满身叮咬,如不叫醒他,则会这样睡一整夜。
父亲有时也粗心。有一次父亲背着我去外婆家,来到外婆家当门前的小溪边,他忽然发现烟杆不见了,掉头去找,却把尚不醒事的我放在路边。父亲回来时见我乖乖呆在凉背篼里,竟若无其事一般。幸好那时谁家都不缺孩子,事后,被母亲狠狠斥责一顿。
岁月悄悄爬上父亲的脸庞不断刻画纵横沟壑,生命年轮也渐次衰微。待我参加工作,父亲已走动不便了。
我在县城安了家,父亲执意要去参加我们的婚礼,刚到当门,不幸一脚陷进烂田里,脚肚被烂玻璃扎出一个大洞,从此足不出户。这成了他终生的遗憾,更让我一生负疚。
就在八十大寿前一个月,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父亲下葬时,秋雨一直下个不停,天公似在为父亲悲苦的一生哀怨、哭泣!
 
 
父亲一生的沉默似沿着山涧低处流淌的溪水,遇到阻挡的岩石就绕道走,遇到深渊或山崖,就扎一个猛子、翻几个筋斗又从另一个起点出发,紧贴大地,匍匐前行。正如纪伯伦所说:“虽然言语的波浪永远在我们上面喧哗,而我们的深处却永远是沉默的。”
大半个世纪里,父亲用沉默顽强地抵抗那个乱糟糟的岁月,却又用沉默竭尽全力地融入新社会、融入新家庭、融入新邻舍,和谐共生。
泰戈尔说:“沉默是一种德行,沉默凝聚着力量,酝酿出光辉,沉默是金。”也许,父亲深深地懂得,无论是纷乱的人生,还是顺达的人生,皆需保持沉默、隐忍,才能稳健抵达远方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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