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润石
家乡在上海南郊。黄浦江在一个叫闸港口的地方向西大转弯,闸港向南便是黄浦江的支流金汇港,金汇港东岸是我的家乡。
金汇港原名金汇塘,是明嘉靖二年(1523年)开凿的,挖掘时利用了原有小河道和低洼地连接,所以一路上都是弯弯曲曲的, 没有一段较长毕挺的河道。数百年来又多次疏通,小时候叔祖父常讲起民国八年(1919年)他参加疏浚金汇塘工程,挖下的泥土都堆积在两岸的田地里,成了高高低低的高亢田,不能种水稻。当年的金汇塘尽管九曲十八弯,但小火轮也能左旋右盘,驶向闸港进入黄浦江抵达十六铺码头。小时我很羡慕父亲陪着奶奶,乘着小火轮去大上海。
家乡有许多小河,连着金汇港,通向黄浦江。
穿村而过的是月河塘,月和塘是金汇塘(港)的支流,由金汇塘向东流经东星、金星等十多处村落,与长浜相连。在流入金汇塘前有一座南北的大石桥,石桥上有两个黑色的大脚印。老人传下一些片言只语,说是八仙中的那位神仙路过月河塘时留下的脚印。月河塘南岸还高耸着一座清代留下的贞节牌坊。二江一桥一牌坊,留下了不少美丽的传说。月河塘不长,但它一路过来吸纳了一帮小弟兄:荷花池、老蒲沟、垇头湾、后河头、竹园基……
月河塘在我家门前流过,很受用,十吨左右的小船常进进出出。刚解放那阵,上海百废俱兴搞建设,家乡的小河里常停着收购碎砖瓦的小船,一角钱一担,送往上海打地基用。村上的小朋友千方百计挖掘搜寻破砖破瓦,换点零钱。要知道,那时穷,大人们手头也没有钱,能换上一角二角钱多高兴啊!1938年,我们村上曾遭日本鬼子火烧,近百间房屋成为废墟,解放后还没请理净,所以总能挖到不少破砖碎瓦。
门前的月河塘有一约四、五十米长没有淤泥的河段,河底有一层日本鬼子火烧后清理出来的瓦片,所以这段河面的水很清爽,大人小孩都喜欢在这里洗衣擦身。夏天更是孩子们玩耍的天堂,一帮又一帮的孩子在这片天地中戏耍、玩水、狗爬式游泳, 在小桥上跳水,但少有大鹏展翅式地跳水,大都是插冰棍式地往下跳,河面成了游泳训练池。在月河塘里“毕业”了,就可去金汇港里游泳。去金汇港往西有段距离,下午四、五点,成群结队来到金汇港滩,在金汇砖瓦厂的码头上,一个个像青蛙田鸡一样,扑腾腾折腾到水里,虽是野路子游泳,也练出了一批游泳好手,有好几个县里比赛能得名次。
月河塘也有不少小支流,都是些长约二、三百米的河沟头。河沟虽小,却也有些来历和名声。月河塘南面的那条荷花池,据说是老祖宗在明嘉靖年间疏浚的,沟头处圆圆的就像一只荷花大缸。听老人们讲,当年池塘里的荷叶碧绿碧绿,灼灼荷花、亭亭水中;争奇斗艳、竞相开放。炎夏季节,品赏皎洁清丽的荷花, 清风吹拂耳际,闻其淡雅的芬芳,凉爽之极。池塘虽不大,没有“风吹荷叶十里香”的影响,也有清香水上来的感觉吧。可惜到我门这几代,已不见了荷花的印迹,取而代之的是青葱的菱藤。
老蒲沟有南北两只沟头,呈“F”形状。老蒲沟则是蒲叶的天下。小时还记得,到四、五月份时,已蒲叶萋萋,翠叶丛丛。蒲叶很有实用价值,打蒲包、编蒲席、织坐垫。当时农村棉花种得多,用蒲包装袋便宜方便实用,两包棉花捆绑在一起,脚班(搬运工)背上背下装船,运到上海的轧花厂。
蒲叶中长出的那种圆状的柱状的棒棒,小孩喜欢拿着玩。那种叫水烛香蒲的,更令孩子喜欢,这种管束状的“蒲卵茎”,圆圆的、长长的,像一根根香烛。上面都是蒲绒,撕下来晒干柔软得很,能做枕芯。大人们把这“蒲卵茎”浸过煤油、菜油后,成为一根不熄的小火把。中秋夜,在一只只硕大的老茄子插上四根竹签当牛腿,成为一条条小水牛,牛背上插上“油蒲卵茎”火棒,让孩子们拖上火牛满场子地游走,十几个孩子拖上十几条火牛游走,头上是一轮明月,地上是一条火龙,蛮壮观的。成为八月中秋晚农家孩子挺喜欢的游戏,我也喜欢玩火龙游戏,还为玩伴们制作了不少小火牛呐。
夏天,河沟浜是小朋友们捉鱼摸虾的好地方。孩子们隔三差五往河沟头里钻,每次都有点收获,为家里改善伙食。那时很少有人家去镇上买点魚肉虾蟹的,都是靠孩子们时不时地去河沟头,家里才有点荤腥菜。一到秋天,我们还在河沟头尾部与月河塘的交界处搭上鱼簖、蟹簖,点上只小油灯守夜,每年都能碰上一次河蟹“大逃亡”,收获不小。后来才知道,这是河蟹的洄游习性,碰上有一、二天会捉到很多的蟹,让我们特别高兴。
过了立秋,沟头里的红菱都成熟了。生产队安排采红菱,这是孩子的拿手活,专挑游泳好的孩子。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扛着浴桶,提着小凳、篮子,兴高采烈地到菱沟边。轮不到采菱的孩子也纷纷去凑热闹,除做下手外,吸引人的,还可优先品赏一顿脆生生、甜津津的菱肉。
河沟的岸边、滩涂上都是密密匝匝的芦苇,苇叶青青的,带着晶莹的露珠儿。扭动着轻盈的腰姿,随风起伏,飘逸多姿。上小学时,常折一杆芦苇,做成一杆长茅枪,和伙伴们你来我往,大战三十回合。或撕一叶苇叶,卷成苇哨,呜呜咽咽乱吹一气,虽不成曲调但却非常热闹。端午节到了,帮奶奶、母亲采摘苇叶裹粽子,一时间,整个村庄飘逸着苇粽的清香。端午一段时间里,上学的书包里总放上几只粽子,有肉粽、豆沙粽,更多的是咸菜粽。
我大了点,去县里上了高中。假期回来,还是和伙伴们去小河里玩耍、抓鱼摸虾望蟹筛,有时跟着母亲去干农活。而寒假里,队长派了我一桩生活,与叔叔伯伯们同去罱泥挑河泥。我不怕水,爱玩船。以前也曾趁叔伯们吸烟休息,不失时机上船夹上一船泥。队长见我上了高中,也算“大人”了,便让我“转正”。我便像模像样地混在罱泥船的队伍中,在荷花池、老蒲沟里弯腰曲背夹动着竹竿,一网篰一网篰地紧夹住沿着船弦提升、松手,一篰篰乌黑发亮的河泥滚入罱泥船中,时不时还有点小惊喜,小黑鱼小鲫鱼小虾们,泼泼泼地在淤泥堆里活蹦乱跳,成了额外的收获。小河,见证了我成长的过程。
儿时的小河,带给我们无尽的快乐。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村庄拆迁,全村人迁移镇上住上商品房。月河塘连同荷花池、老蒲沟、垇头湾等划入工业园区开发,填土的、改建的,造厂房的,成了另一番风景。
逝去的一切,成了儿时的梦;梦里,甜甜的、香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