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乡很穷,常为吃饭、喝水犯愁,每到年关,断炊之事常有,政府救济的回销粮成了救命的稻草。吃个白馍、吃顿大肉,要等很久很久,吃鸡、吃鱼在童年的记忆里没有没有。
家乡被大山禁锢着,交通靠走、通讯靠吼、吃饭靠天,风调雨顺是丰年,大旱、大涝闹饥荒,讨口要饭,背井离乡在所难免。我们坐在井里观天,天很小、天很蓝,太阳、月亮挂在树梢巅,有一天爬山到那颗树身边,才看到天外还有天,山外还有山。
家乡的路很窄很窄,如巴掌宽,弯弯曲曲,细细长长,如蛇行走,盘旋在大山的沟沟岔岔。出门爬山,背水、背柴、背米、背面成了家常便饭,挺直的腰板被压的成了一张弓箭,出门、下山、进城好难好难,看到奔跑的汽车、天上呼啸而过的飞机我们都要高兴好几天、炫耀好几天。
山里和河坝里有巨大的区别,河坝里有温饱田、水田,不管天晴下雨、干旱,庄稼年年丰收,而山里靠天吃饭,饱一年的饿一年。解放前山里的地多出产大、收成好,河坝人年年都要跑到山里背粮食,河坝里的姑娘嫁到山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那叫麻子石头滚上坡。解放后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冬天,山里人集中劳力给河坝人抬梯田,荒坡地成了水浇地,水浇地成了旱涝保收田,山里和河坝里的差距越来越大,麻子石头滚山坡的美事一去不复返了,山里人再也娶不到河坝里人的姑娘,偶尔娶一两位,也是屈指可数的。
父老乡亲吃尽被大山阻隔的苦头,冬闲的时间便开始修路,学愚公,挖山不止,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与天斗、与地斗,一天接着一天,一冬接着一冬,一年接着一年,一代接着一代的干,子子孙孙挖路不止,风餐露宿,挨饿受冻。
家乡山多,路都是山路,土路、石砂子路还好挖,遇到石崖行路难,修路就更难,石崖挖不动、撬不动,只有爆破,爆破又没有炸药,在那个炸药稀缺的年代,只有用钢钎、大锤,一锤锤砸、一钎一钎削、一寸寸将顽石粉粹,路在一寸寸拓宽、一米米延伸。
那一年,国家把通村公路列为以工代赈工程,修路可以记公分,分到粮食。那一个冬天,修路的人数达到高潮,真正叫男女老少齐上阵,上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下有年轻的少妇带着吃奶的孩子,上工人数多了,劳动干劲就大,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劳动的场面异常火爆。然而就在那个冬天发生了一件终身难忘的事。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人们在晨曦的微光里瑟瑟发抖,岭背里、湾里、沟底下、前山等三四个自然社的父老乡亲几百人来到沟里修路,遇到一线天的地方,左右都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只有采取爆破的手段工程才能行进,人们自动分组,青壮年包揽了抡大锤、砸钢钎、打炮捻子的活,妇女们便在一起铲土、拉土垫石墙,老年人砌墙,人多力量大,工程进度算是很快,一天就打了五个炮捻,打算旁晚收工时放炮。村长再三叮嘱,交代炮手把炸药杵实靠、雷管和导火索连接好、导火索要留足够的长度,还需要留三四个人相互照应。炮手老鸹说,村长,你放一百个心,没有问题。他自认为当炮手几十年了,放炮是他的拿手好戏,半辈子放了多少炮也记不清。一旁的二愣子憨子说,大嘴老鸹,你放了多少炮搞了多少女人数不清,这回别放一个哑炮。在场的群众笑的前仰后翻,老鸹气的哭笑不得,说,二愣子这家伙嘴里没有好话。放工后村长留下三人放炮,老鸹点炮、二愣子和旺旺守候上下两个路口,不许人畜通过。
放炮了,放炮了,吆喝的声音在峡谷里飘荡,回家的群众加快了步伐,刚到家里,村长就听到轰隆、轰隆的几声炮响,心里数着好像少响一炮,隐隐约约感觉不妙,却又心想怕是自己少听了一声,悬着一颗心去刴草喂猪、给牛加饲料,妻子在煮饭,他去沟里背水。一桶水刚倒到缸里,就又听到一声炮响,怎么又响一炮呢?村长装了一袋旱烟自己吃起来,表情凝重,一袋烟没有吃完,外面就有人高喊:“村长,出事了!出事了!”村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走到门外,才听到坎上的社长说,放炮出事了。村长把烟袋子一甩,跺跺脚,立马带领几个年轻人向出事地点跑。到了施工的工地上,一股浓浓的硝烟味弥漫在峡谷上空,崖壁上冒着烟,地上散落着大量碎石,二愣子在碎石堆里抱着血肉模糊的旺旺,哭喊着,天爷,这下咋办?这下咋办啊!环顾四周却不见老鸹的身影,“老鸹里?老鸹里?”村长急忙问。大家开始分头找老鸹。找到了,这里有一条腿,找到了,这里有一只胳膊......老鸹已被炮火炸的四肢粉粹,没有了人形,旺旺也深受重伤,不能动弹。原来响过四炮后,老鸹督促二愣子、旺旺去看哑炮,二愣子说再等些时候去,老鸹说,再等些天黑了,我还没有你们清楚,于是自己急冲冲跑去看,旺旺也慢慢腾腾地走在后面,二愣子在闹肚子,跑到不远处的沟边里拉屎。老鸹刚抛开炮眼,就听一声炮响,两个人瞬间被烟雾笼罩了。
这就是家乡的父老乡亲为修路付出的生命代价。
路修通了,架起了农电线,古老的乡村亮起了夜明珠,煤油灯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有电了,家乡人民看上了电视,党的声音走进大山深处,文明、法制、科技致富走进古老的山村,老百姓的心中又点亮了一盏明灯,不靠天、不靠地、不信鬼神,靠勤劳的双手、靠科学技术、科学种田,劳务输出,开辟第三产业发家致富。
后来,国家富裕了,加大乡村公路基础设施建设力度,通村公路全面进行加宽、改造、提升等级、铺油硬化,修路再不用人工,挖掘机、推土机、铲车派上了用场,一条柏油路通向古老的山村。电灯通宵达旦、电话通向天南海北、通过电视机荧屏知道天下事、乘坐小汽车进县城不再是空穴来风。山村变了,苹果、橘子、雪花梨、杏等经济林果多起来,党参、当归、半夏、金银花、柴胡的药材多起来,养猪、养羊、养鸡、养牛的群众多起来,外出务工的群众多起来,大山深处的老百姓变了,钱袋子鼓了,读书的孩子多了,上大学的学生多了,参加工作当上公务员的人也比比皆是,把大城市的漂亮女孩带到小县城。山里的孩子走进大城市,买房买车,娶洋媳妇也不惊不奇。
后来,山里和河坝里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乡里和城里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了,进城不是什么难事,说走就走,乡里人进城买房买车,分分钟的事,城里人倒想去乡里修房、买地,那倒是一件难事,因为土地金贵,没有多余的。
后来,国家有钱了,修铁路、修飞机场也不是什么难事。2017年9月29日,陇南人民盼望已久的兰渝铁路开通正式运行。兰渝铁路全长820公里,途径甘肃、陕西、四川、重庆三省,一市22县,总投资774亿,工期六年。上兰州、跑四川、去重庆,一夜之间的事,简单极了。
2018年3月25日11时20分,一架从重庆飞来的g52783次航班降落在甘肃省陇南成县机场,标志着成县飞机场正式通航,从而也结束了陇南人民没有飞机场的历史。
家乡的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坐火车、坐飞机不再是空谈、空想,中国人民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理想已经实现。家乡的路通往天南海北,四面八方,我爱家乡,我爱我的祖国。
作者
芸丛,笔名,原名任永忠,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散文多篇,现为文县电视台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