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秋天,我上小学五年级,父亲被调到牛吴小学任教导主任,为了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带我转学到牛吴小学,随他一起生活、学习,我在那里度过了一年难忘的童年生活。
牛吴村在我村东南方向,距离我村大约七八里路,中间隔着罗庄村。从我村东南石桥出发,一直往南约三里,到达罗庄村,然后在罗庄村东口折向东,一直就是牛吴村了。牛吴村西道路两旁是茂盛的梧桐树林,夏秋时节,林荫蔽日,令人神清气爽。那时候,这条道及经过牛吴小学前边的那条羊肠小道,是到姑母家的必经之路,幼时去张秋镇姑母家曾走过几次。
牛吴小学,在牛吴村的东南角,是一所开放式的学校,当时还没有院墙,几排教室,一排办公室,坐落在棉田、枣林中间。绿油油的棉田,里面开满了红的、黄的花,有的棉桃已经咧开了嘴,校园里散乱地栽着枣树,枣林里枣子开始泛红,像挂满了红星星,既像果园,又像花园……
父亲的办公室在西边一排的最东一间,迎门是一破旧的抽屉桌,桌子东边是用木板架成的床,床的南头是一个大八仙桌子,上边放着学生的作业,下边是一口盛满水的大缸。门的西边是柴油炉和小厨桌,朴素、简陋。对门的是后窗子,窗后用砖头垒着;开门则一片葱绿,校里的棉田棉花长势极旺,红的、黄的棉花花点缀在绿波中,象一首别致的诗。
到了新的地方,新的环境,什么都新奇。开始,教语文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姓杨,是个代课民师,额头皱纹好似刀刻,嘴巴上几缕山羊胡子,眼睛上戴一副近视镜儿,像个老学究,显出很有学问的样子。他教课很认真,管学生很严,学生都很怕他,可没过多久,民师下放,他被下放回家,全班同学无不失声痛哭,我也落了泪。后来,听同学们说,常见他骑一辆破自行车,驮一粪筐往来于西边公道上,悠然自得,倒也自在。
杨老师走了之后,便换了一个中年男子教我们语文,并且当班主任,他就是白清昌老师。那时,他大约有四十多岁,很瘦,爱抽烟。也很自负,但因为学识渊博,令人不易察觉。他的毛笔字很好,对写字要求非常严格,他要求我们人人建立习字本,天天练字。他还要求我们每人建立一个日记本,每天都要记日记。他对我的影响很大,一是练习毛笔字,二是建立日记本,每日写日记。白老师对我很赞赏,经常指导我写作文,探讨好的文章。他告诉我,要注意观察,多加练习,多读经典文章,多背经典诗词。他很赞赏我的作文,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真正爱上作文的,从而,为我以后迷恋上文学打下了基础。后来,我结婚时,他还带了笔墨到我家亲自为我书写喜联。
秋后的一天。刚才还是天空碧蓝,万里无云,眨眼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校园棉田里刚拔了棉柴,蓄了满满一池雨水,忽然“哗”地一声,泥墙倒塌一大截,浊水喷涌而下。稍歇,雨过天晴,虹出东南,好似一座彩桥。我跟着父亲及几个老师谈笑着,评论着……次日,全体师生和泥、垒墙,白老师布置我一篇作文,题目是《垒墙》,我既写了老师和同学们热火朝天垒墙的场面,还写了一些由垒墙生发出的感悟,写成之后,在班上成为范文,争相传阅……
教数学的先是杨庆喜老师,二十来岁,个头不高,但很有男子汉的魄力,他是班主任,班主任有班主任的威严。因为他管得严,上自习课,班里学生没有一个敢捣蛋的,怕他从后窗看见挨揍。后来,他考上了阳谷师范进修去了。
接下来换的数学老师武广友,家是阳谷县安乐镇的。他的年纪和父亲差不多,对我颇为偏爱,经常搞来一些刁钻古怪的竞赛题让我做,以开拓我的数学思维能力和计算能力,在他的教导下,我迷上了枯燥无味的数学,在期末一次数学竞赛中,我得了全公社第一名。
武老师有一台录音机,很多磁带,这在当时是很时髦的。他的办公室里经常挤满学生,在那里听录音机里的歌曲,有些女同学还跟着录音机的旋律歌唱,有时他也给同学们录音。曾经给我录了一首诗、一支歌,只是,我普通话很不标准,五音也不全,录音机的质量也差,放出来的音相当难听——那诗是杜甫的《春望》,那歌是《学习雷锋好榜样》……
我与同学们相处得也很好,久不回家,一次回家,奶奶问起我那日的情景:“我去你姑母家,路过牛吴小学,知道你在那个学校里,看有几个小孩在教室里玩,就去问你,我说‘俺小国是在这里不?’门后头露出几颗小圆脑袋,‘嘻,老奶奶,那是您的小国啥?’”我听了,便知这是春奇和春江他们几个。
秋假看校,我乘月夜赶到校里,同学们都正在西边办公室里玩,兴致很高。白老师给我们谈学习,谈生活,谈理想,谈追求,他的文采很好,还取出他的上乘诗作念给我们听,当时党的十二大刚刚闭幕,大概是歌颂党的十二大胜利召开的意思,和谐、押韵,我听着,以为妙绝。不知何时,我在书桌上昏然入睡。梦中惊醒时,他们几个已不在身旁。我披衣出门,听得校园南边枣林下笑声朗然,月亮在空中高高地挂着,洒一片皎洁的月光于其下,他们几个正在树上摘枣子吃呢。我忽然想起学校的“禁令”:摘一个枣,罚款一元,便大声朝他们喊叫,白老师走过来了,小声说:“他们看校很辛苦,摘几个枣吃是我允许的。”说着,悄悄地递给我一捧大红枣,告诉我:“你可千万不要告给你父亲啊。”……
秋假开学以后,每天晚上都上夜校,开始是用玻璃罩煤油灯,到后来统一配了汽灯,吊在教室正中央,感觉那光比现在的电灯还亮。有一次,听说邻村有电影,同学们都想去看,但晚自习是谁也不敢旷课的,于是,我便领几个胆大的同学去请示白老师。白老师问:“演什么片子啊?”那时正是《少林寺》在全国各地热映时期,也是我们日夜期盼的。我们齐声答曰:“《少林寺》”。他说:“好吧,《少林寺》好啊。你们都去看吧,学学少林和尚苦练功夫的精神,明天每人写一则日记交上来。”我们如得赦令,笑着、闹着、追逐着,一同去了。其实,那夜的电影不是《少林寺》,而是《杜十娘》,大家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换片子间隙,有一个同学跑来偷偷地对我说:“可不要乱跑哈,白老师也来看电影了。……”第二天上课时,大家便问白老师:“日记怎么写啊?”把白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来……
村里有个退休老头,经常在桥头下象棋。每周六下午回家之前,我都要去那里呆上一两个小时,看他和人下棋,他也乐得教我,几次后,我便把“马走日,相走田,炮打隔山”口诀背熟了,也学会了初步的走法,父亲那副缺车少卒的象棋让我视为至宝,课余时间就和同学们厮杀,别着马腿也能往前冲。
一个冬日周末,阴云密布,父亲先回家了,嘱咐我下午放学就自己回家。可是,一个不服气我的同学早就给我下了战书,放学铃响,我们就在教室里厮杀起来,一局未完,天暗下来了,下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地面就变白了,同学回家了,我却发起呆来。天黑了,下着大雪,路又滑,七八里路,看样子,我回家是不可能了。回到父亲办公室里,自己为晚饭发起愁来。锅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缸子里有一把白面,几头生蒜。我自己点着了柴油炉,往锅里舀了水,把面粉在碗里搅成面糊,开锅后下到锅里,把那几头蒜都煮上了。虽然糊了锅,但我吃上自己做的晚饭。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带着馒头、咸菜等食物,步行赶到了学校里。
父亲教我历史和自然常识两门课,每次上课,课堂提问是最让人头疼的事。一般情况下,他不提问我问题,可是如果第一个同学回答不上来,或者回答错误,我可就在劫难逃了。我如果回答不上来,一节课就要站着听之外,放学后吃饭前还要提问,直到我回答完全正确为止。
父亲是小学的负责人,他的人缘很好,大队领导及学生家长都对他很尊敬。有张姓远房亲戚家里有个小菜园,经常给我们送些萝卜、白菜来,我从内心感激他,还有的学生家长在小河里摸了鱼,给我们送来一小碗。我到代销点买豆腐乳,人家知道我父亲是学校负责人,除给够块数外,还要多给舀两勺汤。卖豆腐的来了,买过豆腐,一般会给我们再留下一份不要钱的豆腐渣。我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人间亲情的美好。
临近春节,大雪纷飞,校园里满园白雪,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老师们和同学们纷纷拿起扫帚扫雪,干得热汗直流,我和同学们堆雪人、打雪仗,亲情友情同学情,非常难忘。
1983年春天来了,我们为了升初中,更加刻苦地学习,生活也更加丰富多彩。父亲给我订阅了《中国少年报》《集邮》《红蕾》等报刊杂志,开阔我的视野;我们曾排着整齐的队伍去村子各个街道宣传计划生育,我带队,负责喊口号,我喊一句,同学们跟着喊一句;春天,我们几个尖子生曾代表牛吴小学到十五里元完小参加公社抽考,为一道题的解法争得面红耳赤;春天,我还参加了十五里元联校组织的演讲比赛,参加了《红蕾》编辑部主办的征文大赛,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就是童年的我,幼稚,天真,但又充满灵气。
很快,一年时光飞逝而去,留给我珍贵而难忘的回忆。1983年夏天,我以优异的成绩升入了十五里园镇罗庄中学,告别了我稚幼、天真的童年。
【作者简介】耿仁国,山东省阳谷县人,政府科局职员,文学爱好者,曾在《中国电视报》《农民日报》《齐鲁晚报》等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数百篇(首),在全国诗文大赛中获过奖,与同乡文友结集出版诗文集《井香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