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融玉 墨上尘事
怎样的一场落叶匆匆,让死亡也这般地灿烂从容。都说韶光如梦,看惯了秋月春风,人生故事本相同,可终究,无法割舍一段美丽的相逢。往事就像一场无言的秋红,流水光阴也不过是梅花三弄。纵算水尽山穷,叶落成空,那老去的年华依旧可以风姿万种。纵算岁月朦胧,天涯西东,依然可以觅寻当年遗落的影踪。
—— 白落梅
1
霓光闪烁的夜色里,一辆白色的奔驰飞奔着。高强自如地驾驶着他的爱车。绿萍坐在副驾驶,一只手放在高强的大腿上,侧身深情地望着他。高强侧身看她:“后天我去内蒙古出差,去半个月,跟我去吧?”“我想去呢,但是医生让我在家多休息。”“那你就在家休息吧,我办完事早点回来。”“哼,又要带哪个女人去?”“说什么呢?我一个人去。”“上次出差就带了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啊。”“谁告诉你的?”绿萍抽回一直放在高强腿上的小手,撅起小嘴,负气地说:“没谁告诉,我有火眼睛睛。”高强没再说话,他集中着散乱的眼神专心地开车。车转至一条狭窄的支路,在一片老居民楼前停下来。
绿萍抓住高强的手,“看了医生,吃了药也不见好转,我怕是活不长了吧,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好吗?”“胡说什么呢。你会长命百岁的。她都打了几个电话来催了,我得回家了。”绿萍有些颤抖地抓住他:“就陪我一下,我害怕。”高强使劲地抱了一下她:“我就是喜欢你乖巧懂事,别胡闹。舍不得就一起出差,那样我们就可以形影不离地守半个月呢。”绿萍深叹一口气,紧紧地咬住嘴唇,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好吧。”她使劲地亲吻了他一下,恋恋不舍地下了车。她挂着两行清泪怅然地看着奔驰车飞驰而去。
正是晚秋时节,却好似有了冬的萧索意。夜在星星点点的路灯下鬼魅地闪烁着,绿萍慢腾腾地走着,她不想一个人回到狭窄而阴冷的出租房。她觉得凉,透彻的凉,她赶忙拉紧衣服,抱紧身体,匆匆地回到她的房间。绿萍呯地关上门,扑在床上,任泪水无尽地流淌,任喉咙迸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她畅快地大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哭泣。她哽咽着爬起来,卷缩在床角,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她拉起滑落的毛毯一股脑地盖紧自已瑟瑟发抖的身体。任往事在迷蒙的双眼前闪现。
2
绿萍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农村。在她十岁那年,父亲因意外去世。留下他们孤儿寡母。母亲虽目不识丁,却尽心尽力供她和妹妹读书。
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母亲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着。两姐妹不仅读书认真,家务也从不让母亲操心。有时她们也去地里帮着母亲侍弄庄稼和菜苗。日子虽是艰难清苦但还能勉强度日。
初中毕业,绿萍没有考上高中,她怨自己成绩不好,就返乡务农。小小年纪的绿萍成日里肩挑背磨,生活的重担早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或许是生活太苦太累,善良,懂事,柔弱的绿萍常常生病,心情更是落落寡欢。
无奈时,绿萍时常把记忆里的父亲反复抚摸,深切思念。心想:若是他在,我们一家人的日子总会好过一些,或许我还可能去复读?想着想着的她总是使劲地把头一甩,用手拭掉眼角的泪。
妹妹小莲热情开朗,发奋进取。她以优异的成绩升入高中,后又考上大学。
都说女大十八变,二十岁的绿萍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说服母亲后跟随村里的姐妹们进城打工了。
3
初到城市,她惊异于连绵不绝的高楼,五色斑澜的霓虹。她感觉自己比以前更渺小。没有一技之长,没有丰富的文化,她只能在工厂里当最普通的女工。工作时间长而且艰苦,但与农村那永远无穷尽的农活相比还是要轻松一些。工资支付了妹妹的学习费用后,节约着也勉强够用。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绿萍进城三年整了。妹妹也在读大学了。绿萍仍是淡淡的,郁郁的,只要略微时尚一点的衣着,便能衬托出她的娇美。
绿萍并不知道,她的美有人已经觊觎了好久。那天突然降温,穿着单薄的她重感恶寒,晕倒在地。正在工友们手足无措之时,老板高强和工友一起把她抬上车,他快速送她去医治。输液时缓缓醒来的她仿佛穿梭至童年,父亲正慈爱地守着她,温暖漫过她的全身。她定睛一看却是高强握着她的手。她假装沉睡着,任他紧握。只是她的心早已如小鹿乱撞。她觉得父亲真在她的身边,她有点贪恋这份温暖。
三十七岁的高强英俊潇洒,不仅家有娇妻和爱女,而且事业有成。他的风流史工人们如数家珍,绿萍当然知道。
绿萍心里挣扎着,思考着,她慢慢睁开假寐的眼睛。她紧张地要抽出被握着的手,但高强依然紧握着。他一看绿萍醒了,开心地说:“可把我吓坏了,醒了就好。”绿萍满脸菲红:“高总,我的手…...”“如此纤纤细手,当工人真是浪费了。”绿萍使劲地抽出被握紧的手。
与所有的古老桥段一样,在高强的甜言蜜语和众多礼物轰炸下,绿萍被高强俘虏了。另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展现在她的面前,她恍然如梦。单纯的绿萍不全是爱慕虚荣,她贪恋着他身上的父性,她一天天地迷失着自已。
高强贪恋着绿萍的纯洁美丽,乖巧懂事。他虽为工厂老板,但是家庭的经济仍在太太的手中。她防着他的外出猎美,自然就在经济上卡着他。
4
两年后的一天,绿萍一向准时的月事没有到来。心急如焚的她去医院一查果然是怀孕了。高强怕被夫人发现,急急地陪同绿萍打了胎,并让绿萍辞去了工作。他在一处略偏的老居民楼里租下一室一厅的阴冷房子,把绿萍安置在那里。
闲下来的日子绿萍总是在阴冷里。阴冷的房屋,阴冷的心情,还有她阴冷的身体。以往的旧疾轻易就复发了。因着暑假,因着生病,她想念她的妈妈和妹妹,高强开车送她回到老家。
当那辆白色的奔驰车驰入偏僻的小村庄,全村都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赞叹连连。但不久,各种传闻就喧嚣尘上。
妈妈悄悄地抹着泪,迎他们回家。高强吃罢午饭就开车返回城里。母亲战战兢兢地说:“萍,你找了个好丈夫,早点把婚结了,你也就出息了。”
大三刚读完的小莲悄悄地拉着绿萍:“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姐,我看他比你大得多吧?他有家了吧?”
绿萍拉着小莲坐下,她把她与高强的事统统告诉了她。小莲一听非常生气:“你怎么这样做贱自己呢?和他分手,找个真正爱你的男人嫁了。”“我都为他打胎了。”“这算什么,离婚了都可以再结呢。”“我喜欢他。”“你傻啊。苦日子就快过完了。这两年我家教也在挣钱。何况开学我就大四,还有大半年我就毕业了。”“知道你能干的,只是我哪能和你比。”“你还可以上班啊,我也可以挣钱养你孝敬妈妈啊。我不要你和他在一起了。姐,我也恋爱了,他是我同学,也是农村的穷孩子。但我相信他爱我,也相信他将来一定会很好。””我怎么可以和你比。”绿萍看着小莲不再说话,她大声地咳嗽着,低低地哭泣着。
在小莲的精心照料下,绿萍的病渐渐好了起来。但无论小莲怎么劝说,绿萍依然放不下对高强的依恋。姐妹俩终是不欢而散。当高强的白色奔驰车再次到来的时候,绿萍绝然地上车飞奔而去。小莲望着绝尘而去的奔驰车止不住地流泪。
5
绿莲依然泪眼朦胧,她把旁边的薄被拉过来盖住自己依然冰冷的身体。她自语道:“唉,我都三十岁了,打一胎身体弱一次。我那肺里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我必须静养,再不能感冒,不然病一复发,可能会恶化。你说,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夜总是这样漫长,睡眠愈加清浅的绿萍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她讨厌这房间里的一切,她讨厌这心烦意乱,她更厌烦这一个人的漫漫长夜,她决定一定要去。
6
天是碧蓝的,和百花眨眼的草原一起绵延无际。风是绿色的,绿萍着红衣赤足走在草原上。她似乎冲破了牢笼,又唱又跳欢快如精灵。高强看她如此兴致,跑过去,拥着她。绿萍兴奋地说“就只有我们两个,多好啊。我们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傻瓜,什么都在老家呢,在这里怎么活啊。”“就我们两个,怎么都可以活的,我也可以去挣钱的。”高强笑笑看着她,没再说话。“哦,我忘了,你怎么撇得下家产,撇得下那些美女呢。”“又乱说了。”绿萍笑着,她太难得和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天,她依然畅快地笑着。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更快,内蒙的差旅行程还有两天就完了。一直晴好的天却下起雨来,气温陡降。绿萍病倒了,她不停地咳嗽,站也站不起。美丽的大草原被如注的雨水淹没,就象绿萍被排山倒海的咳嗽推倒。她吃了药,仍然只能恹恹地躺在床上。差旅结束,必须回返,她病得更重了。她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真是医生说的恶化?她惴惴不安,却也只能坐在他的车上任他飞奔。
回到城里,奔赴医院。肺里肿瘤大面积扩散。绿萍呆呆地拿着检查报告,她已经没有泪。“回家吧,我累了。”“留在医院治病呢,回哪里去。”“你敢去找她要这近二十万的高昂医药费?你也只是这会心疼我,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嫌弃我厌恶我了吧。”“我,我怎么会?”“别骗我了,我累了,回家吧。”
高强把她送回那阴冷的小屋,绿萍颤抖着,她紧紧地靠着他,生怕他走丢。夜依然到来了,夜渐渐地更深了。在几次电话的催促下,他不得不走了。绿萍脸转向一边,流着泪,只对他挥挥手。
再难熬的夜绿萍也把它熬过来了。不住的咳嗽摧残着她,在天亮的时候她才略微睡了一会。高强到来之时,她还似睡非睡。“好些了吗?”绿萍眼前湿润,她有气无力地说:“今天送我回老家吧,反正治也治不好了。我累了,倦了。和你在一起这些年,我最对不起的是你的夫人。”高强侧转身拭泪。绿萍继续说:“我走后,你也不必难过。你只是少了一个女人而已。或许上一世我欠了你的,这一世我就全部还给你,下一世我们不必再见。”
绿萍回家后,她的母亲心急如焚地打通了小莲的电话。小莲和她的丈夫(大学时的男友)从工作的城市立马乘飞机归来。
小莲他们踏着星光走进她们的家。她在绿萍的床边看着憔悴不堪低声啜泣的姐姐。无论小莲怎么相劝,绿萍早已抱定了赴死的决心不肯就医:“我想念爸爸了,爸爸也想我了,我这就去和他团聚,照顾他。妹妹,姐姐不孝啊,不能和你一起照顾妈妈了,我去后,你要多多孝顺妈妈……”小莲抱着姐姐,姐妹俩抱头痛哭。哭声划破村庄,刺破天际。
在那座新垒的坟冢前,小莲烧去很多的书,很多的笔和纸。绿萍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想:“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像你一样读好多的书,一定要嫁给一个只属于我的男人,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
END
作者自述:
融玉,重庆女子。“墨安闲语”文学微刊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