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 澡
作者:闵长富
他们曾是洗澡的一对“澡友”,因为仕途的差异而分道扬镳,当官者退休后成为一介平民,原来的平民还是平民,他们又在洗澡上“殊途同归”,但,曾经疏远了的感情还能弥合吗?
那是2009年,秋。
他,手提标有“建设银行”的广告提包,里面装有几件内衣、沐浴露之类的物品,还有一只精致的茶杯,刚刚泡好的一杯热茶,慢步踱到凤阳池浴室。他曾是这个浴室的老主顾,有好多年不来了,今天再来,似乎有点陌生。这个浴室的总体格局没有变,布局有了调整,装修过了,空间变大了,档次也有了明显的划分,分为普浴和包厢。在普浴间,穿过那扇挂着的门帘,扑面而来热气腾腾湿润的气,一进去就感到一阵暖意,大厅中间放两排木榻,四周排着一个个贴在墙上的木箱,每个木箱上都挂着一把锁,中间放着煤球炉,炉上一壶开水喷着白色的雾气,壶盖不时跳二下发出“嗒嗒”的响声。
他就是许为标,60刚出头,肥胖的身子,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蹒跚地走进这间普浴间,脸上鼓满了肥肉,双眼只有一条缝,闪烁着亮光。
“许局,你来了。”有人认识他,远远地招呼了一声。
“唉,不是‘局’了,一介平民。”他说。
他原是县城建局局长,现在退下来了。一个从官场上下来的人,跟先前在台上风光无限一比较,如天上地下,失落感自然不会少。
他看到贴在墙上的26号箱空着,把包塞进去,来到木榻上,打开茶杯盖,喝了一口茶,开始脱衣服。
这时,门帘一掀,走进一个人:中等身材,满脸红光,脸上映出经岁月洗炼后的某种神采,显得精神矍铄,但性格温吞、木讷少语,他就是施明东。许为标与施明东,不仅是同乡、战友,还曾经是好友。
许为标见施明东进来,堆满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忙招了招手,拍拍身旁的空位:“老伙计,过来。”
施明东循声音看过去,见到是他,起初有点惊讶:“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头脑中马上冒出一个“?”,转念一想,马上想起前几天曾听人说他已退下来了,如此也算正常了,“?”拉直了。便朝他一笑:“我在这里,老位置。”他没有领他的情,也算对他有了个回应,便径直走向他背面的一个空位。
许为标明显地遭施明东一个冷遇,同时,许为标感到他们的距离感。这个距离感,是他在官场这十几年落下的,若要弥合,看来还要有个时间。
许为标和施明东,他们不仅是同乡,还是同学,从小光屁股玩大的。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去当兵。在部队,许为标当驾驶员,为首长开小车。施明东当了排长,后来又一起转业到县城机械厂。许为标起初为厂长开车,施明东在车间当工人,他们俩仍是好友,洗澡经常一起来,一起去,就是这个凤阳池浴室。
天长日久,由于许为标的身份变了,地位高了,他与施明东之间的战友、朋友之情在人生比例中渐渐下滑,情谊也渐渐淡了,因此,他们之间的这块荒地久日不耕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由于日久疏远,“开垦”的成本,不是一声“招呼”就能弥合的。洗澡这本是一件小事,可这“小事”也不小,它是社会的进步的体现,人生演变的缩影,也是社会现象的折射。这浴室似乎是个圆点,许为标以此为轴心,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正应了社会上的一句话,男人60岁当官与不当官一个样。
本来洗澡嘛,一个大池子,凡是进来洗澡的人,脱掉衣服,都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没有一个能拉到大街上去亮相的。这里也没有设防的,更不分贵贱,不论贫富,不管高低。大家赤诚相待,坦诚相见,没有高贵低贱,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社会等级被取消,职业鸿沟被抹平,面生面熟大家点头一笑,避开了时态纷争,挣脱了名僵利锁,沉静于肌肤与温水之间,一个浮着一层白色油垢,热气腾腾、很闷的大池子像不透气的瓮,谁如果兴趣来吼一嗓子,那亢奋绵长的尾音伴随温润的蒸汽在澡堂四壁久久震荡,让人产生幽谷传音的奇妙空灵。池子上空漂着一层雾,对面看不清人,洗澡的人在这“大蒸笼”似的池子里尽情地泡,尤其是冬天在澡堂里泡澡,去污暖体,激活神经,那身子在温水里一直埋到脖子,那双手不停地搓揉着皮肤上积存的老垢,池子里回荡着“嗡嗡”的说话声,云水雾罩水声袅袅,池水搅动的响声及“叭叭”的捶背声,传向浴室里各个角落,天棚上还不时有水珠往下滴。大池子里面还有一个开水小水池,那简直像一口滾烫的水锅,上面铺着一层木槅,据说在上面熏蒸能治好多病呢,所以,槅子上总横七竖八地睡着好多各种姿势的人。浴客泡完了,出了池子,整个身段像个煮熟了的大龙虾,但,神经松驰、筋骨舒展,在客厅木榻上一躺,烫手的热毛巾浑身上下一擦,大浴巾一裹,一副舒适全写在脸上。不觉睡意袭来,渐渐地眼皮打架,朦朦胧胧地做起了美梦,便痛痛快快地睡上一小觉。
可是,如今洗澡花色多了,再不是以前大池子“一锅煮”了。除了普通大厅以外,还有小厅、雅厅、包厢、小池子,还有脉冲浴。说起脉冲浴,那水池中,有搪瓷浴盆,是一个躺椅式的,两旁设有扶手,水池子里水是绿荫荫的,不知是放的什么药水,据说含有氡、硫等元素,水40多度,泡得很舒服。你躺在搪瓷椅上,各个部位恰到好处地贴在上面,可让水轻轻地抚摸你,亦可揿扭一按,打开脉冲,在你腰部、臂部不同角度冲抚着你。那温暖的水不知不觉地通过肌肤上的毛孔,由浅入深注入体内,深入肺腑,你躺在温水里好象躺在天堂的怀抱里。一支烟功夫,皮肤渐渐红了,身子渐渐轻了,温暖的气息从脚底到膝盖、臀部、腰部再到颈椎,顺着血脉经络传达全身,使你感到蚀骨销魂的舒服,就好象要融化到那水里一样。
还有那桑拿浴,有人称它为蒸气浴,一座木质的小木房,装有透明的玻璃门。拉开玻璃移门,水气氤氲,雾气朦胧,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夹杂着松木气味。关上门,坐在一只木橙上,打开蒸气,不过几分钟,热气熏得人血往上涌,毛孔似乎迅速膨胀,汗珠争先恐后地从毛孔中挣脱出来,像豆子一样从头上滚了下来,周身血液像开水似的循环。每个毛孔都在出汗,水蒸气把皮肤刺得麻辣辣的,五脏六肺的污物顺着汗水排了来,连呼吸都感到滚烫的,全身舒坦极了。人如果正患感冒,进去拨一下汗,也许感冒就好了,更有人把桑拿浴说成是发汗箱。现在又有人把洗澡列入到养生,最新的洗法叫岩馨浴。它不同于寻常的汗蒸浴,据说这种浴在日本相当普遍,而其源头要追溯到早期的朝鲜王室,即冲过澡以后,换上衣服,平躺在那种神奇的材料上,不一会儿,身上开始发热,继而满头、满身大汗,据说,只有出的汗水颗粒饱满细密像小珍珠那样效果才好。这样的汗要反复出几次,以后再用一种试纸吸汗,并以试纸上的颜色来判断你的身体状况。真是天晓得。
不知从何时起,洗澡不再叫洗澡了,有了一个高雅的名子,有人叫它沐浴文化,洗澡、擦背、桑拿、按摩、捏脚、修脚,还有那见不得人的特殊服务,同时,洗衣、烘干、擦皮鞋等一条龙服务也跟上了。本来简单的洗澡,内容变复杂了,层次划分了,人也随之洗澡分为三六九等,有的人当官了,也就端起了官架子;原来称兄道弟的,话也说不到一块了,连洗澡也另辟雅处了;上等人的一把澡钱超过洗普浴一年的消费。当然,洗高档澡的人洗澡钱是不用自己掏腰包的,自有人愿意为他们埋单。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洗澡演变成“沐浴文化”无可非议,问题有些人借着“沐浴文化”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使“沐浴文化”变味了。
许为标和施明东就是在洗澡上拉开距离的。许为标头脑很活络,从为厂长开车,到为局长、县长开车,后来摇身一变,自己成了城建局的局长,而施明东仍在机械厂。后来,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了机械厂,机械厂倒闭了,他下岗了。在工厂倒闭的初期,他悲观厌世过,他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厂说倒就倒了。他虽不懂得市场经济是个什么东西,但已知道市场经济这只无形的手力度是不可低估的。清算结束后,他无奈地离开了机械厂。不知是哪一天,他又游荡到了这个有他汗水和辛劳、并曾经使他视为家的厂。只见厂区杂草丛生,那陈旧的设备蒙上一层尘土,若大的车间,里面空空如也。阳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射了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块块光斑,一群麻雀在车间屋顶毫无顾忌地叽叽喳喳,飞来飞去……他站在车间中间,耳边仿佛又响起机器的轰鸣声,眼前出现了当年的繁忙……面对曾经辉煌过的工厂,真有一种恍惚隔世之感。下岗后,他面临最现实的问题是要生存,于是,那天,他到城建局找过许为标。他忘不了许为标让他坐了几个小时的冷板凳,后来又不冷不热的敷衍态度和那永远正确的官腔理论。许为标不知道,施明东现在要的是安抚,要解决吃饭问题,不是要听他那空泛无味的理论。施明东唯一的一次求许为标,却让他失望,他感到心凉,以后,施明东再也没有去找他。
坚强的施明东,没有倒下。
这些,不是施明东不想忘记,而是历史记忆着,那些永恒的记忆,有些深深的心痛,使施明东难以忘记。
后来,他凭着自己的工匠技艺到开发区一个民菅企业再就业,靠着自己的手艺挣钱吃饭。许为标没有帮他的忙,自然他们两人的澡就更“洗”不到一起了。本来两人之间没有距离,可是,十几年一过,尘世里滚了一滚,就滚出了距离。
许为标走进池子,他记得池子还是当年那个池子,不过,重新装修过了,原来的水泥池子,现在都贴上瓷砖了,白色的,很清爽。
他们在池子里又相遇了,许为标走到施明东身边,挨着他坐在水池里。
“怎么,我给你搓两把吧!”许为标说。
“噢,不敢劳你,老兄。”施明东又拒绝了他。
“老王,泡好了,来吧!”施明东在喊擦背的,听口气,看来他是擦背老王的老顾客了。
老王擦背是个好把式,他对中医还懂得点。他那双手,指头粗,巴掌厚,力道足,有适度,他擦背、按摩、推拿,三位一体,可算得上“半个中医”。那巴掌在人身上都能准确地找到疼痛部位,推在人的身上均匀、柔和、沉郁、雄浑,入木三分。那双大肉手在你屁股蛋上这么一揉,双手在你肩胛上这么“噼哩啪啦”地一捶,你浑身骨架就散了。你躺在那里任听他这么“折磨”,你心甘情愿地花钱享受这“千锤百炼”。经过他的搓背,人的疲劳、疼痛会得到缓释。他是这个浴室的“首席擦背师”, 所以他的生意特别好,客人到了叫擦背首先想到的是他。
老王来到施明东面前,望着他那赤条条的身子,老王对面前这个浴客身体的每个部位都了如指掌,极有灵性地点穴到位。然后两腿微分,稳稳站定。黝黑宽大的手背纵横相叠,夹带着一阵劲风拍在施明东的背上。他运足了劲,左手秤砣般压在右手上,身体稍向前倾,臂膀伸直,像木匠用刨子刨木板一样在那平展的脊背上推挤开去。自上而下地一推到底,再回转过来,如同农夫犁地般一畦不漏地再排搓过去。老王屏着气,一掌快似一掌,一搓紧似一搓,施明东背上被老王犁出的污垢便如同刨花木屑一般,一粒粒从毛孔子里挤了出来,又被他搓成一段段细圆的粉条,雨点般纷纷地往下掉。沙沙“细雨”中,那块“折磨”过的背脊已是皮红垢净。此时,老王坚实而宽阔的臂膀微微有些颤抖,豆大的汗珠也不断从他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搓好背,施明东又到池子里泡了一会儿。从池子里上来,站在淋濛头下冲了一会儿,便来到客厅。跑堂的连忙送上两条热毛巾,一条递给他,另一条帮他擦干前胸后背。身上擦干后,他躺在那木榻上,拿条毛巾被盖上。修脚的李师傅立即走过来,在他的榻前放下小凳子,拿出那个油光发亮、象剃头的荡刀布一样的小布袋,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修脚刀。他架起老花眼镜,一条毛巾铺在腿面上,捧起施明东的脚,夹在双膝间,摆在地上的布袋上露出一排锃亮的各式刀具。李师傅在对施明东服务中,不停替换刀具,小心翼翼地细修精磨。施明东喝了几口茶,安逸地躺着,一边任他打磨,一边迷迷糊糊地在脑海里打捞着一件一件往事。人也怪,到了这个年龄,日子越过越薄,回忆却越来越厚,记忆深处儿时的情景一一被唤醒……
他想起儿时,已经十多岁了,夏天,他和许为标两人还像泥鳅一样,光着身子在河里洗澡,在小木桥上往水里跳,比赛潜水。施明东善于仰泳。他仰面朝天,两手放在背后,在水上漂着。此时的他,是水拥抱了他,还是他拥抱了水,说不清,反正自己被水托着,伸开四肢,面朝蓝天,双手不时在水下撩拨一下,身子就象一叶小舟飘在水面上,微微波动,保持平衡,在水面轻轻地淌着,慢慢地荡漾……不时还有小鱼游过来,在他身边戏啄,有时他还能成功地把它们抓住,捧在手心,欢蹦乱跳,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又不忍心,便让它们从手心中又滑入水中……许为标善于潜水,施明东记得,他的憋气很长,他比不过他。记得有一次许为标一个“猛”子栽下水去,好长时间没有上来,他急了,也一个“猛”子钻到水里去找他。原来许为标一头钻进水草中去了,那厚厚的水草缠住了他,施明东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水下撸了几把水草,硬把他从水草中拽了出来。许为标出水后脸色发紫,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过气来。
当兵回来以后,他们分在一个工厂,两人又是一起在凤阳池洗澡。因为施明东在一次排涝中,站在水中打桩,腰扭了,还落下了腰肌劳损和骨质增生的毛病,每次洗澡,施明东躺在池子的边沿上,都是许为标为施明东捶背、按摩。他那手功真好,施明东感到特别舒服。从池子里上来后,两人躺在木榻上,喝着茶,聊着天,谈大小子读书不用功,二小子不听话,丫头倒不错,……说着心里话,谈着贴心事。可是,许为标当了局长以后,两人的澡还照洗,不过,不同的是,施明东还在凤阳池洗,一洗20多年。许为标不再来凤阳池了,他洗澡的档次升级了。今天以前,他们已很久不在凤阳池碰面了。
施明东离开了池子,许为标在碰了两次壁以后,心里感到不是滋味。他坐在池里,泡着,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身上拖来拖去,一些往事也在头脑中闪现。
许为标当上了城建局局长以后,那天在玉龙酒家,房产开发商请他吃饭,一席酒,吃的是鲍鱼、鱼翅、海鲜……喝的是五粮液。酒后,那房产开发商说陪他洗个澡,洗澡就洗吧,他没有拒绝。在房产开发商的安排下,他进了逍遥官,精巧别致的开间透露出橘红色,一种柔和暧昧让你浑身发软。这个地方他是第一次来,进了大门,穿过走廊,进入一个灯光昏暗的厅,顿觉有些眼花,仔细一瞧,全是一些姿色女子,着装整齐划一地向客人行礼。穿过这群艳女,服务生把他领到澡池的外间,他脱了衣服,然后进入池子,在淡蓝色的温水里,泡了一会,流动的热水划过他的肌肤,每个毛孔都放松下来,酒喝得多,泡了大半个小时,真舒服。他从池子里上来,披着浴衣,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的服务生走过来,向他鞠了一躬,微笑地说:“先生,已为你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他通过一道曲径通幽的走廊。走廊逼仄,脚下踩的是红地毯,软绵绵的,几乎听不到声音,可两旁包厢里放荡淫笑嘻戏声却分外刺耳。他被带到一个豪华的包间,那个扎领结的小伙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而一个身着肉色长裙的女孩子不知何时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先生,您好,今天由我为您服务。”这包间里有一张床,此时那女孩剥掉长裙,他才开始有点怯,乱了手脚,女孩走过来靠在他的身上,他有些无所适从地忐忑。
“不是说按摩吗?”他问。
“先生,这就是按摩呀,都这样的呀!”女孩说。
“先生裤衩脱掉吧。”女孩说。他紧张得双手抓住短裤,而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女孩。
女孩走过来,一把扯掉他的裤衩,并在他的身上揉摸起来。
他平时看到性感的姑娘那脑袋就像向日葵一样,能旋转一百八十度,此时岂能抵挡住诱惑,贪馋的他不顾一切地向女孩扑去,在灵与肉的碰撞中、在吆喝呻吟中体验着快感。
赖昌星曾说过,不怕当官的正直,就怕没爱好,有爱好,就有办法。
那些房产商早就摸准了他的爱好。
他清楚地记得,那次逍遥宫的初次,起先心中有点怕,但是事过后,也无所谓了,其实,他心中还是蛮留恋那个地方的。一个月后,房产商在他酒足饭饱以后,再次把他领到这个地方,当他看到眼前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姐,说让他挑选一位,他在一堆女人中,挑了一个高挑的、身材欣长的、丹凤眼、爪子脸的小姐。小姐脸上放出了笑容:“先生,请跟我进房。”小姐说。于是他和那个小姐进了那间豪华的包间。
他先趴在那张小床上,接受小姐的按摩,那肤如凝脂的姑娘,那双纤细的小手,在他身上抚摸、游动、摩挲着,从上到下,慢慢地一直游动到那个地方。她那玉枝般的手指挑逗地对它弹了弹,他的身体某个部位渐渐起了反应,兴奋产生了兴趣,即刻欲罢不能,狂野的性欲上升,一把把那个小姐拉至身下,扯掉她的衣服,虽萍浮相逢,双方亦能主动迎合,无疑是一场酣战。
他完事后,脸上洋溢出心醉神迷惬意和满足,在那包间里又睡了一觉才走出逍遥宫,只感到脚步轻盈,向上飘,似乎欲飞起来。
欲望,品行,修养,都沉溺在感观刺激之中。
其实,他还是有戒备心理的。他想,自己生在农村,是农民的儿子,他走上这个岗位后也是想为党、为人民做点事的。他也曾为自己设置了红灯,也想坚守这份“洁身自好”的底线,可是,世俗他挡不了,花花世界的诱惑他抵不住,叶公好龙的他,因迷恋于酒香,沉迷于色情,按捺不住,理性离他远去,本能控制了他。他想了许多可以继续进行下去的理由,于是,那次以后,又闯了两次“红灯”……
还好,事后那残存的理智又让他清醒些,所以,在这浑浊之地还算陷得不深。
他在这池子里泡了一会,擦背的老王走过来:“搓一把吧!”
“好。”许为标应道。
于是,他伏在那张硬板长条櫈上。这条櫈子实在硬,许为标一躺上去头脑中又浮现出以前逍遥宫包厢里那张软床,难以相比。老王搓背的大毛巾往手背上一裹,在他那平展的脊背上犁地般地刨,再用轻重不同的臂力推动回搓,污垢被搓成一条条疙瘩似的粉条。许为标又仰面躺在长条櫈上,老王在许为标面前摆出了坐马势,浅浅一蹲,由左及右轻轻揉拭于许为标的胸腹之间,起起伏伏地横推而过似浪卷浮萍,虽有涟漪荡漾却如轻芦拂水,不重不轻。再将许为标的小腿肚子妥妥地搁在自己的大腿面上,那板锉似的大手掌忽又灵巧如鱼跃水面,在那腿肚子里外上下翻飞。老王那一下下似切如搓,从许为标的额头开始,慢慢地搓、揉、抹,刚柔并举,不紧不慢,他那身上的污垢被搓成一个又一个的细条,像一条条小毛毛虫,又从许为标身上滚了下来。行至脚部,老王那两手变成了拉大锯的模样,动作麻利地扯动着毛巾,在那脚面与趾缝中往来穿梭着,许为标感到舒服极了,这是与逍遥宫不同的滋味,他快活得喉咙里直打着哼哼。
“老施和你是朋友吧!”老王一边搓,一边问。老王似乎认识他。
“噢,你是在问我吧?”许为标这才意识到老王在同他说话,连忙说:“是,是,是。”
“老施是个好人啰,我一直为他擦背,他下岗待业那段时间,他不让我擦,我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强行为他擦。你可知道他那腰痛的毛病,就得我给他拿捏。现在他虽然当上了那个民营企业的生产副总,可,他仍没变,还是老样子。”老王说。
“没变”这两个字,像钢针一样刺在许为标的心上。
浴室,本应是洁身的地方,让人洗去全身的污浊,抚平一身的燥热,泡掉身上的汗臭,泡掉世俗的污垢,消除疲惫、劳顿。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有的浴室成了藏污纳垢的场所。
许为标躺在长条凳上,任凭老王为他去污搓垢。也许好久不洗澡了,他身上的污垢太多。睡在长条櫈上,他的脑子里不停地翻江倒海。
他想,他在城建局局长位置上这几年,虽然未主动伸手捞钱捞物,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就在背后研究你的爱好,投其所好,利用你手中的权,为他们谋利。
许为标还算明智,后来听到些风声,赶快泥门塞洞,千方百计把刚刚要燃起来的火浇灭了。
他以“让贤”为名,还未到龄就主动申请,提前退休了。
许为标退下来以后,洗澡并没有立马离开逍遥宫,他还在那里洗,不过,那“红灯领域”再也不涉足了。刚退下来,在那地方洗澡,往往还能碰到一些以前求他的一些人,那些人屈于情面,顺便给他埋了单。可是时间一长,这些人也背着他了,看见他时连忙头一扭,只当未看见,再也无人为他掏腰包了。那些没有回报的支出,有谁愿意呢?他尝到“人走茶凉”的滋味,也体会到那些人以前嘴上一直甜蜜蜜所谓“交情”的含金量了,他只好自己掏腰包来洗澡。不过,因为以前洗澡他是从来不付钱,即便没有那“特殊服务”,价格也不菲,一条龙下来,没有二张伟人的头像也打发不了的,可是,这些他原来并不知道。初次兑付时,他十分咋舌,更尴尬的是,他口袋里根本没有装那么多钱,因为以前他似乎从来没有义务付钱的,不是对当官的流行一种“工资不用,老婆不动”的说法嘛。起初认为在逍遥宫消费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不到逍遥宫洗澡会掉身价、丢面子,可是,去了那里以后,当没人为你埋单,那点退休工资实在消费不起,于是,他无奈地又转到老地方洗澡了。
他退下来后,原来一直围住他身边转的那个房产商,再也不理他了。这有什么奇怪呢,商人的本性就是围绕利润转的。那天,他看到他的继任钻进了那个房产商的高级轿车,他似乎才明白,商人认识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手中的权。
他退了以后,其实日子过得并不踏实,看到报纸、电视上一个个落马的政府官员,自己坐立不安,一听到警车响,心就紧缩起来,整天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他就怕扯到荷花带动藕……
他搓好后,在淋篷头下让热水从头到脚冲了足足有十分钟,好象要冲刷他那心灵深处的污垢……之后,他走出池子。一出堂子,似乎轻松了许多,老师傅一条热毛巾搭在他的肩上,另一条热毛巾在他后背擦着,好舒服。
他看到施明东还躺在那木榻上,于是他把一条浴巾系在腰中,端着茶杯,情不自禁地踱到施明东这边来,躺在他身边的空木榻上,递一支烟给他。
许为标那真诚的眼神,化解了施明东一些抵触情绪。
两人吸着烟,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东一句,西一句,没有主题,没有目的地聊着,……看来一时还聊不到一起。
厅堂里,暗暗的,从池子里上来的人,都躺在那木榻上,有聊天的,有哼淮调的,有看电视的,也有睡觉的……服务人员,也叫跑堂的,他们不停地在行间串来跑去,添茶,递热毛巾。一个卖五香鸡蛋的老者,默默地坐在门口,既不叫唤,也不转悠,谁要,只要手一招他就立马递上去,既不谈价钱,买者也当场也不付钱,等衣服穿好,离开之前自然会一分不少地给他……
这是一个温馨的地方,许为标,他现在睡在这个木榻上,似乎感到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