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翠云
清明节,这几天晚上岔路口,道桥边,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男女,点燃几堆纸钱,燃放几簇烟火,那边的亲人是不是能收到这些纸钱,谁也说不清楚,但这是活着的人对逝去亲人的一种怀念,也是对自己的这份思念之情的一点安慰。
乘着这祭奠的景致,用浅词捉句,抒发对老姨的怀念哀思。
其实一直都在遗憾中。老姨去世的时候,我正旅游,在上海看世博会,姨妹打电给我,当她听说我在旅游,就没告诉我,旅游回来以后,亲人们才和我说姨母去世好几天了,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没赶回去送她最后一程,悲伤很久。怀念也一直藏在心里,留在心里的感情,才是刻骨铭心的。每每想起,都会留下思念的泪水,和老姨的感情很深很深,我们像母女,像姐妹,又像朋友。此刻望着窗外飘舞的红桃绿柳,在他乡不能回去看看她的坟墓,又平添了许多的思念。
此时,思绪把我拉回幼年、把我拉回和老姨一起相处、一起生活的那些时光中,往事就像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一幕幕的映现着。
姥爷姥姥共养育了四个儿女,老姨是最小女儿,但那个年代,生在穷人家的老姨,并没有享受到现在小女孩的特殊待遇,姥姥姥爷也没有精力宠着这个最小的女儿,社会造就了那一代人的偏见理念,他们认为女孩子是外人家的,就是再有钱人家,也是很少让女孩子上学,姥姥姥爷还算开明,让老姨读了几年小学,她很早练就了一身的农人本领,很小起我就佩服老姨,热爱老姨,说真的,有时候我和老姨的感情远远超过了母亲。
一周岁的时候,母亲生下了弟弟,刚刚学步的我,正需要人照顾,母亲一边带着弟弟,一边带着我,晚上常常累的连觉都睡不上,白天还有许多的家务活,带着两个孩子很是艰难,姥姥看在眼里,心疼母亲,就把我接了过去,从此我就一直在姥姥家生活,那是一个温馨的童年,那时老姨才十四岁,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小学毕业的老姨辍学在家,和姥姥干着家务活,也去生产队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老姨的性格像个男孩子,很勇敢、很能干、胆大聪明,什么都不怕,什么活一看就会,除了在外面干活以外,在家里带我就成了她的主要任务,赶上大跃进和三年贫困时期,当时粮食不够吃,平时连莜面都吃不上,多是吃代食面什么的,只有过年才能吃一顿白面,姥姥喂了猪也不舍得宰了吃肉,卖了钱换取一年的生活用品,姥姥也勤快,自己种点土豆,南瓜等蔬菜,日子虽然艰难但也能过得去,姥姥养着一群母鸡,鸡蛋家里人也舍不得吃,除了每天给我吃一个以外,也都买了用来换火柴、煤油、咸盐等等。
大舅和母亲都成家了,姥姥姥爷,老舅和老姨四口人生活,我去了又给他们增加了不少的负担,虽然大家吃的穿的都不是太好,可从来不让我受苦,姥姥一家都很疼爱我,老舅那时候是生产队的会计,每次出去办事总要给我买回一个苹果或者梨什么的,老姨也那么小,什么都不舍得吃,都留给我,有时候出去玩,别的女孩子給老姨一块糖,她也要装在兜里给我带回来,过年了,本来老姨是姥姥家最小的孩子,该她做一件新衣服,家里钱少,姥姥买回一块花布,老姨说自己不用做新衣服了,做给外甥女穿吧,姥姥的针线活也很好,一个晚上就能做一件合适的衣服给我,大年初一,我会穿着新衣服,老姨背着我回去看我爸妈和弟妹们(后来妈妈又生了两个妹妹,两个弟弟,我一直在姥姥家生活),和老姨一起在我妈家最多呆半天,我就喊着要回去,我早已把姥姥家当做是自己的家,我不愿意在父母家里呆着,老姨拗不过我,只好又把我背回去。就这样,我在老姨的背上一天天的长大,后来自己都记事了,老姨也长大了,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她能干,又实在,被生产队推选为妇女队长,老姨农活比男人干得都好,她扶犁(过去农村人种地用的工具,牛或者马拉着,把土地挑出一条深度适中的沟),撒仔(把种子洒在犁出来的沟里)都会干,老姨的动作潇洒的像个男人(村里人这么夸奖的),老姨的两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常常盘在一个军帽里,穿着朴素的衣服,很有几分阳刚之气。
外面的事情多了,在家哄我的时间就少了,记得每次老姨出去,都要偷偷的走,不然我会缠着她,不让她走,至今还记得,她每次都说要去厕所,出去就不回来了,我要哭好长时间,可以说,那时我一刻都里不离开老姨,时间长了,这一招一不灵了,她再想别的办法出去干活。
文化大革命开始,姥爷以前当过村里的保长,被定为四类分子,不断的被拉出去批斗,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姥姥老姨每天以泪洗面,
老舅也被罢免了生产队会计的职务,妈是怎样伤心的,我并不太知道,只知道老姨开朗的个性突然变得沉默,总是把我搂在怀里,默默地流泪,那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隐隐约约记住了四类分子这个名称,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姥爷犯了什么罪,只是记得老爷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能回家,姥姥做好饭叫老姨送到生产队的队房子,有时候半夜姥爷回来了,浑身是伤,姥姥用开水给他擦洗,老姨在一边端着灯,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听到她们在叹息,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虽然小,也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在发生,但是大人们不告诉我,怕我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但我能感觉到家里人在经历着一场劫难。
为了缓解家里的处境,姥爷和大舅,老舅姥姥还舅妈商量,给老姨找了一个贫下中农的儿子做女婿,这就有了后来我的老姨夫。
老姨的公公当时在村里是贫协代表,很厉害的,有了这门亲戚做靠山,姥姥家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姥爷挨批斗少了,最起码不挨打了,这些都是老姨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换来的,当时村里也有年轻人追求她,为了家里的安宁,为了姥爷能度过难关,老姨毅然决然的做出了选择。
记得她出嫁那天,她一边哭着,一边穿起了那件花棉袄嫁衣,两根乌黑的大辫子被盘了起来,好像有人在说“绞脸”什么的,我当时并不太懂,也就是在老姨出嫁时,我才知道结婚还有这么个程序,我也知道了“送亲婆”“媒婆”“压车小”“搀亲婆”一类的字眼,记得大家在打扮着老姨,姥姥坐在炕上流眼泪,妈带着弟弟妹妹给老姨收拾东西,姥爷蹲在炕的另一头抽烟,一句话也不说,里里外外都有两个舅舅和一些亲戚张罗着,那时候也不叫大操大办,姥爷又是受管制的人,一辆马车,几个人就把老姨嫁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老姨在哭,姥姥在哭,妈也在哭,我更是哭得厉害,不过我和她们想的不一样,我是要和她一起去,因为只要方便,她都是带着我一起的,自此,老姨告别了这个家,去她的新家开始新的生活了,那时起,我再也不能朝夕和老姨相处了,那年我大概七八岁。
虽然老姨嫁了出去,但一个村子,也不是太远,只要有时间,老姨都会回家看我们,但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她的婆家人对对她不是太好,姥爷的身份,成了他们压制老姨的借口,老姨的婆婆很厉害,高高的个子,大大的嗓门,一双眼睛瞪起来很吓人的,反正我很害怕她,不敢去她家看老姨,我们家里人去的都很少,老姨像女奴一样的干着繁重的体力活,还不能说过多的话,假如一句话不对,就会遭到婆婆的一顿毒打,三个小姑子像一群狼,只有老姨夫暗暗的心疼老姨,但也不敢为老姨声张正义,他也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就是那时起,老姨的身心受到了很大的摧残,繁重的体力劳动,两条腿弄成了严重的骨病,心脏也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四十三岁的老姨便一病不起,好在她有一双好女儿,心疼她,带她到全国各地的大医院治疗,可是祸不单行,四十七岁的时候,老姨脑中风偏瘫了。
这样,老姨的身体每况愈下,在病痛中,在药物的维持下,在老姨夫和她的女儿细心照料下,重病在身的老姨在后来的二十年,还是很幸福的。
老姨的大女儿二十年如一日,擦屎端尿,洗衣喂饭,把重病的老姨收拾的干干净净,老姨爱听戏,大女儿不停地给她买晋剧光碟,用三轮车带着她出去游玩,看风景,逛大街,叫她开心的度过每一天,老姨的小女儿在北京干着自己的事业,挣钱给老姨买药治病,老姨虽然身患好多种重大的疾病,在两个孝顺女儿的努力下她坚强的生活着,老姨也一直住在县城大女儿家。
说也奇怪,老姨在女儿家待的好好的,但在她去世前那年的秋天,突然想回家了,想回她自己生存了六十三个年头的村子,回她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家,女儿尊重她的意见,把她送了回去,老姨夫也照顾的的很好。
回去和她相依为命的老伴一起度过了一个秋天的时光,那是一个注定悲伤的下午,前一天她的大女儿刚刚回去看过她,饭前她还给她的两个女儿打了电话,和老姨夫吃了一顿快乐的晚餐,然后躺下准备休息,她和老姨夫说有点难受,不大舒服,老姨夫出去给她找医,村里的医生住在一公里以外的村子,等老姨夫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安详的离开了人间。
表妹接到老姨夫电话的时候,并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她们刚刚通过电话,可是,死神就是这么无情的夺走了她63岁的生命,也就是这一刻,表妹的电话打给我,问我在家不,我说这么晚了你有事吗?我在其他地方旅游,然后去上海看世博会,听到我在外面,表妹没告诉我这个噩耗,使我安心的度过了一次快乐的旅行。
刚回到家,我家弟妹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老姨去世的消息,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这确实是真的,迫不及待的给表妹打电话,我们在电话里大哭一场,也是宣泄悲伤吧,我没埋怨她没告诉我这个消息,她也没埋怨我出去旅游,我们都在遗憾中痛苦的思念着一个共同的亲人。
连着几天,我呆呆的坐在那里,想着老姨短暂的一生,虽然她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业绩,但她也是村里有名的热心人,谁家有啥事她都去帮忙,照顾老人,伺候孩子,人们红白喜事的大厨多多半是她,虽然开始婆家人对她不是太好,但老姨依然孝顺公婆,包容小叔子,包容小姑子,这样一个善良,热心的人去世了,村里的人们都很怀念她,都去给她送行告别,很可惜,我这个由她带大的外甥女,却没能看到她老人家最后一面,虽然我每次回去都去看她,好在县城姨妹家离我家不远,我常去和她坐着说话,说真的,老姨是我最可以依赖的亲人,我长大了以后,出去读书了,老姨也有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但是老姨有了好吃的还会留给我,我只要有时间也会回去看她,我们依然很亲密。
我有什么事都愿意和她说,高兴事,烦恼事,只要老姨劝我两句,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听了她的话都会烟消云散,如今,我最信赖的老姨没有了,我怎能不难过?怎能不思念?想着她和我的情谊,想着她给我的爱,眼前仍然是她的影子在走动、她的笑容在灿烂、她的声音回响。
往事历历在目,和老姨一起的日子仿如昨日,今又清明,怀念之情油然升起,谨以此文祭奠我的老姨,愿她泉下安息。
桃花细雨泪晶莹,
一纸祭文诉思情。
此生虽然非母女,
胜似骨肉挚爱凝。
翠云于清明节之夜,感恩,怀念姨母之情跃然成文。
作者简介:
修翠云,笔名,青然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