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年,弹指一挥间。三十六年了,第一次长时间住在我的老屋;三十六年了,第一次和父老乡亲们又一次零距离接触。感叹我的三十六年,惊呼我的三十六年,三十六年我从一个蓬勃青年走入了人生的秋天;三十六年我的故乡作古了很多人,又成长了很多人。大凡见到我的乡亲,发出了“哟!老了!老了!年轻俊俏的小伙子也成了小老头了”的感叹!四十七八岁以下的媳妇我认识的不多,四十多岁以下的男人我认识的也不多,故乡的村庄也变化了很多,谁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了,见到我惊呼的多于打招呼的,我俨然像一名远道而来的访客,心里酸酸的……
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没有一个地方能像故乡这样,在我内心深处这么神圣。俗话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故乡,在文学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是极其壮美的一枝。鲁迅说,故乡就是挂着一轮金黄圆月的深蓝的天空,天空下那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地,有着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的百草园;艾青说,故乡就是浙江金华乡下的保姆大堰河,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和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席慕蓉说,故乡就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契诃夫说,故乡就是塔干罗格郊外的草原,草原上的雷雨,雷雨中行进的马车;肖洛霍夫说,故乡就是静静的顿河,顿河岸上的向日葵地,向日葵丛中他和村姑初恋的地方;罗伯特•勃朗宁说,故乡就是低矮的枝丫和茂密的灌木丛在榆树周围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燕雀在果园的枝头啁啾……
而对于我来说,故乡就是冀南华北平原的一隅,就是京杭大运河畔的一个小村庄,盛满了我童年欢声笑语的老屋,结满我童年故事的几颗老树,还有日夜流淌的京杭大运河。老话说,子不嫌娘丑,虽然一别故乡三十六年,故乡却是我一直的牵挂,梦中总是故乡的影子。因为故乡是我的根,故乡的地下埋着列祖列宗的遗骸,故乡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行走着亲朋好友的身影,故乡的运河养育了我的铮铮铁骨,村南头学校的小土屋里还回荡着琅琅的读书声,这是一种割不断,挥不去的乡情,就像一只在大海中行驶的航船,无论漂泊多远,故乡都是一座照亮我前行的灯塔,都是一个让我停靠的温暖的港湾。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走在曾经熟悉的胡同里、田间小路上,巍峨的河堤上,我慢慢地仔细地捡拾着故乡点点滴滴的记忆。
走近老家那座破旧的老宅,走近我父亲亲自设计的农家庭院,我猛然感到,我的脸颊湿润了。时间过得真快呀,一切仿佛都在昨天,我曾亲自为我的小屋搬砖泥墙,我曾亲自为我的庭院培土栽树;我用老青砖垒的猪窝已摇摇欲坠,我用黄土泥的土墙已坍塌如泥;几棵记不清树龄的老枣树佝偻着身躯已不再结果,那些留下我无穷欢乐的柴火垛、土堆、墙头也不见了。如今,物是人非,奶奶在这座老宅里走了,父亲也在这老宅里走了,曾经喧闹的庭院现在只有老娘默默地守着,依旧用土灶烧火做饭拉风箱时还能发出“咕哒咕哒”熟悉的声音。
轻轻地推开我那老宅的栅栏门,望着熟悉的院落,抚摸着垂泪欲滴的老树,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侯夏夜乘凉的一幕幕,那是多么温馨多么亲切的场景啊!在溽暑盛夏的夜晚,在老枣树遮蔽的院子里,置放着父亲的躺椅、蒲团、板凳,一家人乘凉聊天,其乐融融。父亲严厉的教导我做人,母亲忙着给我们烧水做饭洗澡,讲月亮上的故事,我和弟弟打闹捉迷藏。在浓浓的亲情中,在不知疲倦的追闹中,在母亲娓娓动听的故事中,我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夏天,走过了幸福的童年。
走出老宅,来到村东的河堤上。在我的印象中,河流是故乡最秀丽的风景,巍峨的河堤下,河水日夜从不停息的流淌着,拖轮像一条条巨龙繁忙的运输着各种物资,船夫们唱着船调光着膀子吃力的拉着拖船,爱打渔的农家经常在运河里打上一条条肥美的鱼儿。这条运河不仅仅是儿童玩耍的乐园,更是故乡人繁衍生息的根源。我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故乡的运河中,那时的河水有时浑浊,有时清澈,浇灌着农田,盛产着鱼虾。每当夏日来临,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小孩子,喜欢背着大人光着小脚丫,在河里尽情地游玩,莹莹的水花一朵朵地在我们的身边盛开,我们将身体整个儿泡在水里,心旷神怡地听频频的蛙鼓,啾啾的鸟鸣,汪汪的狗叫。而今,故乡的小河已经没有了水,河床裸露着,像一个枯瘦如柴的病人。
故乡的名字叫果子口,有人开玩笑说是吃果子的嘴。村子不大,在县城边上,冀鲁两省交界处,记忆里,每每大集,妈妈总是抱着弟弟领着我赶集,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货物把窄窄的县城街道塞得水泄不通。如今村子人口增加了许多,扩大了许多,据村支部书记说政府要搞新农村新民居建设,我们这个村子要整体拆迁搬至县城,退耕还田。我的心里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不知是种啥滋味儿。
也许再过三五年,我的故乡,我的灵魂的栖息地,这个叫果子口的小村庄如同天国,只能在梦中寻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