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绿茶 茶语微笑
那扇石磨还在我的后备箱里躺着,不知道拿它怎么办。
太重了,扛不动。
当时是小弟帮我搬到车上去的,本来是一对,只能先拿一个。
这东西在我家门口躺了很久了,我一直想把它搬到武汉,当一个茶台。可是太重了,我实在搬不动它,心里又记挂,担心有人把它给拿走了。这次回,看它还在老地方,不过,母亲告诉我,就在前一天,有人路过时看到,说这是个好东西,问能不能给他。我妈妈当时拒绝了,我们家的孩子也想把它搬到武汉去,不能给你。
既有其一,必有其二,所以,不管怎么样,这次我要带它回武汉。
可真的带回了,把它放在哪里,如何搬去,还真的是一个问题。
所以直到现在,它还在车后备箱里。
不过是一块石头,但又不是普通的石头。
它形成于哪一个地质年代,已无从考证。何以到了石匠的手中,被打制成这个样子,也无从得知。总之,从我记事起,它就在我们家了。
我是推过磨的。
那可真的是一个力气活,通常是爸妈推,我拿着勺守在磨边,往磨眼里喂料。有时是干磨,将炒熟的米磨成仙米粉子,当干粮,用开水调和就可以当饭吃。将洗净晒干的米磨成粉子,做粉蒸肉,做酢辣椒。到了年底,多是湿磨,将泡发过的黄豆,磨成豆浆然后熬豆汁,打豆腐。泡好的糯米,磨出细细的米浆来,或者用细纱滤过包好再放在稻草灰中,以吸出更多的水份,就做成汤圆粉,或者再把它捏成长条,蒸熟,切片晾干,就成了玉兰片。还有将发好的麦芽与泡好的米以一定的比例磨成浆,在大锅里AO麦芽糖。
投喂下的食料在两片磨盘的碾轧下粉碎、化浆,纯粹的麦香、米香和豆香,氤氲开来,那是谷物灵魂的香味。
经由石磨的碾磨,食材粉碎,化身,再经过提炼,成就出一道道美食。
在石磨前磨浆,是过年这一场细民盛宴的前奏。
那时节,家家户户在过年时都会自己打豆腐熬糖,那时候的人似乎更有闲情逸致来过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下碗筷就坐在了牌桌前。大家都能下功夫做,每一家做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的人家的糖熬得极白,有的则成了咖啡色,被戏称黑麻糖。同样的豆子,有的人家打出来的豆腐多,有的人家则出不了那么多。这中间的窍门,只有行家里手才最清楚,但就算他告诉别人,别人也未必能做得出同样的食物来。谁家的大人能干,手巧,配合默契,在这个过程中也得到了体现。
当然,小孩们在这个过程中只是打下手,等着锅里的糠稀越熬越干,可以用筷子绞起来吃的时候,是他们最兴奋的时候。
那也是我最盼望的时刻。
现在的孩童没有这样的口福了,他们有糖果有饼干有各种花花绿绿的小零食,但是,他们品尝不到第一口糖浆的甜,也看不到从黄豆到豆腐的变身,他们缺少了对食物的制作过程的观摩与体验,而这在我看来是非常重要的有关生活的功课。
现在过年,一切都是现成的,一切都是买来的。
在镇上走一圈,人家早已把京果、麻叶子、翻饺子、麻花,各式各样的点心做好,一袋一袋地装着摆在那里售卖,花点钱可以买一大堆,而且品种齐全,味道也不错。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食物今后还会存在,但是以后的农村人再也不会自己做了,我们父辈几乎人人拥有的手艺在他们的子女我的同龄人这一代开始失传,动手打豆腐,熬麻糖,做玉兰片,这样的情景只能在《舌尖上的中国》看看了。
作为源头的石磨,曾经终日转个不停的石磨,闲置,被弃,磨架早就当了柴火,唯有磨盘,弃在路边,一任风吹风打与行人的踩踏。
跟它一样逐渐消失的还有织布机——小时候我亲眼看到母亲用纺车纺线,用织布机织布,也曾把玩过那把磨得锃亮的梭子,它们现在无迹可寻。
这样的命运,其实挺令人唏嘘。
曾经,它们是重要的生活器用,是先人的巧思与发明,经由它们,五谷杂粮变为美味佳肴,棉花变成我们的身上衣床上被,温饱与体面之后才能有尊严地生活。现在,它们皆则如秋后之绢扇,如鸟尽之弓藏。
当然,会有人惦记它的,比如我。
只是,现在我真的发愁,我为我的这份怀旧之情带它到武汉,又因为它的重,我无法安置,它就一直在我的车上,如如不动。
但我会给它找到一个最好的位置的,我相信。
虽然它不过是一块石头,但不是普通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