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寻找脑海里憧憬着的那难言的沧桑与神秘,我选择在仲秋的夜里,来到这里。
原本以为,眼前应该是漫天的黄沙,怒号的狂风,蹒跚前行的骆队,单调的驼铃以及颓废但突兀的城墙,城墙上还应该高悬着古旧的纛纛大旗,大旗上应该绣有“阳关”的字样,那字样在月的冷光下,应该无比醒目。
面对它,却哑然失笑。黄沙是连绵起伏的,却寂寂不动;没有风,更没有什么驼队、驼铃、古城、大旗……有的,竟然是不远处一汪清水泛着的亮光、依稀的柳绿桃红。慢慢升起的月亮让天空有了炫目的白,零落的几个星星不甘寂寞地一眨一眨地闪烁着。觉得似乎走错了地方,似乎迷了路。但前面残存的一片烽燧上,却分明写着“阳关故址”几个大字。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忽然想起这首诗,更觉得心中的阳关,应该如同一个盛满了烈酒的巨大酒杯才对啊。不然,怎么能让那铁板琵琶也罢,红牙玉板也罢,都能在月夜里,用不同的腔调唱起同样凄凉哀婉的阳关曲?料想当年步履蹒跚的人们,吟诵着“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诗句西出阳关时,不会感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何等美丽的景致。他们心中,更多的是送行人眼泪婆娑、肝肠寸断的依依不舍;是荒草孤驿、寒蛩瘦马、西风残月的幽咽难绝;是“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的伤感以及归期难测的迷茫未来。因而,出关西去时,一定要把阑干拍遍,眼泪流干,嗓子喉哑,杨柳折尽,在斗酒狂欢后的失落里,哀叹故国斜阳、断桥流水,伤功名馀事、别易聚难,于是把余下的光阴寄情杜宇杨柳、小楼明月,从此孑然一身,在风沙漫天的千里万里路上,流尽相思泪。
西出阳关万里行,弯弓走马自忘生。这阳关,从古至今,承载了怎样的哀愁、孤寂与落寞?一个人唱着离歌踟蹰不前,感慨人间行路难时,又期盼着谁的相伴呢?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西行的路上,需要明月。当夜空里出现这一抹清辉,怀念的思绪会天马行空地飘荡在每一个出关西行的离家游子、匆匆过客心里,他们越过关山,唱罢三叠,自然可以“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自然可以“婵娟今夜满虚庭,一帆随浪去,归照画船清”;自然可以“问几时、清尊夜景共佳节”。浪漫如陈刚中者,更是嘹亮地喊出“客舍休悲柳色新,东南西北一般春。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这夜空悬挂的、心里惦记着的素娥,让无数的行者,在那一步三叹的别离路上,把旧曲赋作新声,萦绕起一丝蕰蕴的色彩。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有月的时候,少不了酒。载酒阳关去,鞍马老红尘。髙亢的,夜听胡笳,醉卧沙场;悲壮的,长啸痛饮,空老笑渊明;欢快的,觉醪香更清、盼曲歌未停;多情的,浮屠三宿桑下,犹听佳人泣渭城;哀怨的,黯然沉醉,恨西风紧、飘叶黄、细雨凉……所有的所有,都关乎曾经;曾经的曾经,都因渐行渐远的阳关。
渭城柳色关何事,自是离人作许悲。如今,古时的阳关早就湮没在世事变迁的沧海桑田里。向西的路,被新栽的杨柳吹得郁郁葱葱。那哀愁与幽思,期盼与失落,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沉淀的更加厚重。此时,不知是应该引吭高歌,还是应该一声叹息?
张春彦,山东人,1976年生。上世纪90年代毕业于山东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喜读书、游历,经常有涂鸦之作,偶见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