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英子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我算不了成功的男人,但我的身后确实有一位默默付出的女人。
1971年,我爸做生意亏本,给家庭带来重大经济创伤。爸爸是个诚实守信且十分好面子的人,为了偿还债务,不欠亲朋一分钱,把家里大床、大桌、椅子,包括搓衣板等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卖光。当时,家里真的是只剩下四面墙壁和草屋下的空气了。
时隔两年,我高中毕业。那个年代,上大学不用考试,搞推荐。我一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没有靠山,只得含悲吞泪关闭继续读书的黄粱美梦,怀揣遗憾回归乡里,参加与叔伯长幼们修理地球的行列。我一介书生,农村好多活儿不会干。我饱览了“农业学大寨,大人孩儿在一块(干活);出工像拉纤,收工似飞箭”的落后情景。虽然我有度日如年、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但岁月不可能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时光如水,日月如梭。转眼间,我到了谈婚迎娶的年龄。我清楚地知道,爸爸生意受挫,家庭经济元气大伤,一时难以振兴。谁家的姑娘愿意往我家穷坑里跳呢?
也许是上苍眷顾施舍,也许是世上真的有傻子。临镇(当时叫公社)一个龙氏姑娘愿意嫁给我。我一直以为她吃错了药,嫁把我这个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的落魄书生,不倒八辈子霉才怪呢!她的学名叫琴子,小名叫英子。因为姐妹多,只上了两年不到的学堂的她,似乎显得单纯和天真。我问她:你怎么会看上我这个“捡起来成不了粽子,摁下去成不了糍粑”的穷书生的呢。她带着羞涩的语调答道:“你是读书人,读书人讲道理,读书人有涵养。”她这单纯的想法和朴素的语言,让我激动了很长时间。
1976年的正月初二,是我的大喜日子。我的婚房十分的特别,说出来要笑掉好多人的大牙。用芦竹和芦席搭的顶棚,再用彩纸糊贴,大床是用葵花杆子编的,所谓的两门橱是我亲手钉制的,抽屉门子因实在找不到木料便用硬纸板遮的。会亲那日,英子娘家亲戚过来,个个摇头叹息。唯有英子和她妈人面桃花欢天喜地。那时的农村情景真的是差,农民们没日没夜地干,一天十几个工分,一年干下来,挣个七八十元就相当不错了。令人笑疼肚子的是,我的工分是英子的八折。我时常自愧自己太无用,恨自己不成钢。每逢此时,英子总是心平气和地安慰我:“不要犯急,三日肩膀四日腿,做做就会适应的”。
1976年10月,我家双喜临门。一是喜添一个胖小子,二是在我所在公社中心校吴校长(我高中的数学老师)的举荐下,跨进了教师队伍。经过严冬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太阳的温暖。因为我饱尝了体力劳动的酸楚,所以我工作毫不懈怠。在领导热情关心、同仁倾心支持和我刻苦努力下,所教学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1978年秋天,我由民办代课教师转为正式民办教师。我有幸逃离了体力劳动,可英子更苦了。她不仅要按时出工,还要照顾孩子。我的单位离家二十多里路,白天上课,晚间还要备课改作业,真的无法照顾家庭。为此,我不止一次地责备自己:愧对家庭,愧对老婆和孩子。
1979年初冬,英子因经常饱一顿饥一顿积劳成疾,患上了急性胆囊炎。那天下午四点钟光景,突然接到英子送往医院的消息。那时农村交通很不方便,找辆自行车都困难。我心急如焚,徒步三十多里,赶到L地段医院。在我到达医院之前,英子因胆囊内已经作脓,若不及时手术胆囊将会穿孔,所以,她妈妈已请人代签字,让英子已经在接受手术。英子从手术室出来双目紧闭,我十分紧张。护士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一边给英子输血一边责怪我来得这么晚,又一边安慰我:不要紧张,手术做得及时,也很成功。英子苏醒过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这么远的路,难跑呀!”接着又道:“我不要紧。你可不能耽误上班,不能丢下班上的学生呀!”我,一个喝了十几年墨水的小知识分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面对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竟然一时找不到一句得当的话语来回答她,捂着鼻子跑出病房,痛哭了一场。当时医疗水平难比今天,英子住院23天才允许出院。这期间,我一天往返六十里,早上从医院赶往学校上课,晚上从学校赶往医院陪护。白天,由我岳母辛苦代劳。
英子这次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能是阎王爷见她有两个娃需要拉扯吧,便放了她这一关。医生建议静养半年,可英子休息不足三个月,又犟着下地干活了。她念叨着:“不干活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得吃返还粮。吃返还粮的滋味好受吗?”我在心里苦苦默念道:丈夫无能妻遭罪呀!
八十年代的第一个年头,改革的春风刮到了教育阵地,民办教师可以报考师范,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我激动了好几个夜晚。“自古无场外举人”,我私下决定搏上一回。暑假第一天,我便坐下来投入复习,可身边两个孩子很不安分,一会儿大子要撒尿,一会儿二子要拉屎,看他们衣服弄湿弄脏了,我怎么能忍心视而不见呢。我知道,如此环境复习,难以收到理想效果。于是,我将回单位复习的打算告诉英子,英子爽然应允,坚决支持。经过半个月的拼命复习,我如愿以偿,十分顺利地跨进了师范学校大门。
1982年前后,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这对于夫妻双方都是农民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而我这个家庭,却存在一定的麻烦。人家夫妻双双一起干农活,活儿按部就班一一当当,而我身不由己,尤其是农村大忙的时候,毕业班也在忙于复习迎考,我没有分身术,家里几亩地的活儿全由英子一个人承担。每到稻麦两季收播的时候,我总是焦虑不安愁眉紧锁。英子了解我的心思,不止一次地安慰我:“不用愁,生活做不死人。你只管把学教好就行,家里的事儿你直接撂一边。”
1988年教师职称晋级时,我校只有一个中级职称名额,按教龄、学历、考勤考绩等条件,这个名额非我莫属。可这时冒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同事与我竞争,并托人与我协商,让我高姿态让一让。我清楚地知道,这个同事如果滑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我的思想斗争十分激烈,让吧,我要白白蒙受经济损失,下一年如再遇到类似情况怎么办;不让吧,在一起工作了十多年,难道一点感情都不顾及吗?那几日,我吃饭不香睡觉不安。英子追问再三,我把利益冲突一一向她说明。听我说完后,英子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就几个钱的事吗?你岁数还小,有的是机会。何必把多少年来的朋友挤下水呢!”老话说得好,“家有贤妻,男儿不遭横事”,在英子的劝导下,我与那位老同事避免了一场纠纷。
我的妻子,小学二年级的水平,一米六不到的个儿。我与她已有45 年的婚史。这45年来,她做过三次手术,是一般人接受不了的打击。她也是凡胎肉体,并非铜打铁铸。她是我家的奇迹,她是我家的福星。英子给了我荣耀,给了我一个完满的家庭,给了我骄傲的资本。英子是一个勤劳吃苦的人,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一个心胸宽阔的人。我怎能不感谢她、深深地爱她,我的贤妻。
作家简介
张仁敢:1955年生。江苏省高邮市人,中学一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