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玉麟
一
去年，八坊村出了一条较轰动的新闻，那就是村里的青年阿发结婚了，他的新娘海英居然是个香港女孩。而更令人惊奇的是海英的父亲王志忠本来也是八坊村人，他是三十多年前偷渡去香港的。
阿发结婚那天，他的岳父志忠也回家乡了，志忠见到以前的同辈好友，众人见面，免不了互相问候，喜欢饶嘴的阿民对志忠说：“阿忠，以前你拼死拼活地偷渡去了香港，现在怎么把女儿嫁回家乡呀？”志忠感慨地说：“是啊，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家乡比香港优胜多了，我把女儿嫁回来，也算是精明的选择啊。”
二
话说几十年前，国家正处在困难时期，经济不发达，八坊村的村民都过着艰苦的农耕生活，王志忠那时正是个十七岁的青年，他和村民们在生产队里干活，种菜插秧，除草施肥，什么活都要听从生产队安排，最窝心的是，每天累死累活的，也挣不到两块钱，那个时候，工作是计工分的，一分才一两角人民币，一个劳动力每天才挣八九分，计算起来就这么一点钱。
那时候，社会上流行一股偷渡风，一些不安心种田的人，通过各种方式，想方设法偷渡到香港去了。那时候，谁都知道香港好啊，香港是国际大都会，灯红酒绿，八坊村有许多回乡的港客，他们总是向村民吹嘘，在香港干一个月，也胜过种田一两年了。那时候，志忠就产生了偷渡的念头。
别以为偷渡是件容易的事，它是有危险的。志忠听一些朋友讲，有好多游水过香港的人，游了一半水程就遇溺身亡了，有些游泳技术好的人，不小心遇到巡逻队，就被抓住了，关进了那个大浪监仓，要家属去认领呢。尽管有危险，但铤而走险的人却不少，为了偷渡成功，一些人想尽办法，例如在游水时在身上拴上浮子，有些人在海面漂游时，故意在头上套一个冬瓜壳，以迷惑海上巡逻的人。听那些偷渡客说，那截冬瓜被挖走了瓜肉，只剩下一层硬壳，游水时套在头上，那些边防巡逻队，以为只是个浮冬瓜，就不理会了，那么偷渡者就蒙混过关了。
那时候，人们偷渡往往不是一次就成功的，有些人被抓住了，从监仓放出来后又继续行动，再被抓，再继续，真有种永不放弃的犟劲。村里有个叫阿木的小伙子，共偷渡五次才成功。不过志忠还算好运，他认识了邻村的蛇头阿彪，也许你会问蛇头是什么？我告诉你吧，蛇头就是组织偷渡的人，这蛇头有木船，又熟悉路径，他每次带五至十个人偷渡，每人收一二百手续费，据说还发了一笔小财呢。
在那个下着微雨的夜晚，志忠在蛇头阿彪的的带领下，和邻村的几个青年上了一条小渔船，这条渔船借着迷蒙的夜色，渡过深圳湾，在香港靠岸了。来到香港后，阿忠幸运地领到了居住证，还找到了一份较稳定的工作，那就是当建筑工人，志忠在村里是做过泥水工的，他还帮村人建过房子呢，所以有建筑的手艺。
在香港混了几年后，志忠就可以以香港人的身份返家乡了，当时他真有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因为他每次回八坊村，都为家人带回时髦的物品，如录音机、电视机和各种港式食物，村里人见到志忠，都恭敬地叫他忠哥，村干部还邀请他和港客们开茶话会呢。
有好多偷渡客在香港很难成家立室的，但志忠偏打破这种惯例，在香港定居的第三年，志忠就认识了一名叫肖楚楚的女子，没多久就和她结婚了，那位楚楚姑娘是个独生女，她还叫志忠搬到自己的家居住呢。也许是志忠为人热情又能说会道吧，再加上志忠也长得英俊，自然令女孩子对他产生好感。志忠和楚楚很恩爱，没过几年就有了两个子女，大儿子叫海汉，小女儿叫海英。
三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志忠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个香港客的优越感在几十年后荡然无存了。
却说1979年，国家实行了改革开放政策，珠三角地区好多乡镇引进了三来一补的企业，那些港商纷纷回大陆办厂，八坊村好多村民都可以到厂里打工，收入渐渐多了，生活也渐渐富裕起来，后来国家又大力发展经济，八坊村的村民已脱离了耕种的生活，村子里的人有的办工厂，有的开了店铺，还有人建了几间楼房，一心一意做房东。
志忠每年都会回家乡，他见到村里的楼房越来越高了，村人的别墅越来越多了，那些私人轿车也走进了平常百姓家，志忠对家乡的变化真是刮目相看了。他见到以前的好友，都不禁羡慕地说：“以前香港人嘲笑你们乡下人为大陆灿，如今我这香港人却变成港灿了。”(灿，在港式粤语里是指见识少的穷人。)
最让志忠赞叹的是八坊村的人如今住得那么舒适，房子宽敞明亮，装修富丽堂皇，而且出入有轿车代步，而好多香港人，拼命工作也买不起一间像样的房子，更不要说买轿车了。
在香港，志忠有时和几个当年的偷渡客聚一聚，有一回大家聊起了家乡的事，阿才说：“早知道大陆的经济发展这么好，当年我就不偷渡了。”阿基说：“是呀，我大哥住的房子多豪华呀，那间浴室都比我住的地方大。”志忠笑了，他说：“俗话说，有早知无乞儿，有谁会知社会发展的形势？”“哎，算了吧，现在轮到我们羡慕家乡的人了。哈哈！”阿基说。
四
劝说志忠嫁女的事，也是耐人寻味的。
志忠在八坊村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那就是王文安，志忠那年偷渡去香港，也曾怂恿文安和他一同前往，但文安却拒绝了，志忠见老朋友这么安于本分，就没再劝说他了。然而志忠没料到，才过了二十年，文安竟然成了八坊村的大企业家。
文安的发迹源于他有敏锐的眼光。那一年，他在一间鞋厂里工作，那个港商见文安是八坊村人，又能说会道的，就让他当了个厂长。文安当上厂长后，对鞋厂的各部门都管理得十分细致，他还负责跑业务，去订购造鞋的材料；当成批的皮鞋做成后，文安又负责发货给各处商家。鞋厂的运作流程，文安用了半年时间就熟悉了。裕昌鞋厂的港商老板蔡丰年见文安工作这么勤奋，就给他加了工资，还给他配备了大哥大的手机，厂里的大小事总是找他商量，就这样工作了两年，文安却向蔡老板辞职了，原来他要另立炉灶自己开鞋厂了。蔡老板知道文安辞职的原因后，不禁大发雷霆，他说：“文安，我好心栽培你，想不到你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但是文安下决心要走，蔡老板想留他也留不住。
事实证明文安的决定是对的，他从二十个工人的安隆鞋厂办起，通过十多年的打拼，安隆鞋业公司越办越大，那厂房从原来不足一百平方米发展到如今的两千多平方米，工人也有几百人，鞋业公司的年收入也逐年递增，文安成了八坊村的民营企业家了。
文安是八坊村最早的千万富翁，家庭生活更是与众不同，他为两个儿子购买了别墅，还在几处花园购买了商品房，至于他父子几个人，都各自有豪车代步，村民每提起文安的事迹，总是流露出佩服与羡慕的神情。
文安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祥富，二儿子叫祥发，阿富读完高中后就不愿读书了，他成了安隆鞋业的总经理，帮文安打理工厂的业务，后来还和邻村的女孩靜娴结婚了。阿发是个爱学习的人，他的理科读得非常棒，那一年他竟然考入了香港大学，还报读了土木工程专业。
为了让阿发安心就读，文安特别去了几趟香港，他约了好友志忠一家子到太平洋大酒店用餐，除了联络一下感情，最主要的还是请老友关照一下在港读书的阿发。那天晚上，阿发见到了志忠的女儿海英，只见这个十九岁的姑娘，身材苗条，脸若桃花，肤白胜雪，穿一袭淡黄的连衣裙，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用餐时，阿发忍不住多看了海英几眼，海英呢，她也觉得阿发除了英俊，更有一种亲切感。
饭后，两个年轻人主动交换了电话，互相加了微信。文安对海英也颇有好感，就对志忠说：“你的女儿很优秀呀，希望她能和阿发多往来，成为好朋友。”志忠的妻子楚楚说：“海英能和祥发交朋友，是她的福气呢。”文安又对志忠说：“阿发在香港读书，还请你这个老朋友关照呀。”志忠说：“世侄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给予帮助的。”
自从那次在酒店见面，阿发和海英熟悉了，两人还常常信息往来，有空的时候就约会见面，逛街或看电影的，两人的感情也与日俱增了。
后来阿发带海英返八坊村，海英见到了阿发的豪华住所，才知道男朋友是个富家子弟。此外她参观了八坊村的村容村貌，对村民们的生活赞叹不已。她对阿发说：“我爸常常说家乡人怎样富有，现在我总算长见识了。”阿发说：“海英，你愿意跟我回家乡生活吗？”“当然愿意。”海英毫不犹豫地说。
村里人见到海英，知道她是志忠的女儿，又是阿发的女朋友，都赞叹海英长得漂亮，村里的小伙子也夸赞阿发有眼光。
五
祥发读完硕士研究生后，并没有留在香港发展，而是回到自已的家乡，在一家大型的房地产公司当了工程师，海英刚好也大学毕业了，她想留在阿发身边，于是决定到大陆的企业工作。文安呢，他早就想阿发成家立室了，于是就对阿发说：“发仔，你和海英恋爱都有几年了，不如结婚吧！”阿发同意了。
2018年的初秋，八坊村的村民都收到了红色的喜帖，原来王文安的儿子祥发和香港姑娘海英结婚了。文安要在村的文化广场筵开百席，宴请所有的村民。他还向村民说明，这次宴会他不收任何礼品和贺金。
喜宴的那天傍晚，广场上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赴宴了，他们共同见证了祥发和海英的婚事。这一天，志忠一家也从香港回到八坊村，他们都为女儿出嫁感到自豪和高兴。望着女儿幸福的笑容，志忠感慨万千，他说：“想不到我的英女以后会在八坊村生活，现在的家乡真是今非昔比啊！”
作者简介：王玉麟，东莞市虎门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