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绿茶 茶语微笑
这是我两年前写的一篇文章,真实还原当时闲话家常的情景。但这样的文字在有人看来,可能是刺目的,有涉敏感的。我知其中之微妙,所以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放在这里。
很多年前,有个朋友对我说,中国是分为城市中国和乡村中国的。
同理,我要说,中国的老人是分为城市老人和乡村老人的。
这篇文章,我鼓起勇气放在这里,也许会被删,但是,毕竟写了,有人看到,也是好的。
恰如这只石碾的存在。
那天,接到大弟的电话,说母亲因为腰椎间盘突出引起右腿麻痹不能行走。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我开车回老家,看望母亲。车在省道上疾驰,路边桃红李白柳绿,我的心情却黯然。
我到家时,母亲躺在床上,手上有因打针而留下的淤青,桌子上有几种口服药,精神倒是很好,说是没问题了,已经可以下地走了。她从床上起身来,站给我看,又走动了几步,是可以走动,只是不能持久。
我的一颗悬了很久的心这才稍微放下来。
傍晚,我和母亲正在灶屋做饭,邻村的双林爹从门前经过,看到我,进来打招呼,姑娘,回来看你妈妈了?
我说,是啊,不看不放心,电话里说得好吓人,我接了电话做了一晚上恶梦。
双林爹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打着呵呵说,唉呀,你放心,我早就跟你妈说过,得病了就治,千万不要想不开跳河里去了。
他的爱开玩笑我是习惯了,就同样用玩笑口气说,您放心,我问过我妈了,她说不会的。
我妈妈在一边笑,接过我的话头说,刚才在这里坐着跟我聊天的那个老太太,都给自己准备了三支药。
我知道母亲所说的那种药是一种农药,越来越多的农村老人把它当作自己最后的选择。
您怎么知道?我问她。
她讲给我听的啊。母亲说,我那天拉渡船的时候,河那边的一个老太太讲,她们村有六个老婆婆,有三个准备好了药,还有三个没有准备好。说是现在药店不给老年人卖那种药了,所以那三个没有准备好的就后悔,说早应该准备的。
唉。我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双林爹说,那是紧俏商品了。不过,他又补充说,那药买了紧放也不好,药也是有保质期的。
没事,还是会死的。母亲说。你菊桂姥姥的爷,96岁,前不久走的,喝了6支药。听你菊桂姥姥说,这药他是在6年前就给自己准备好了,一直藏着在。实在是拖不动了就拿出来喝了,可能是保质期过了药效不好,上午4点喝的,以为一喝就可以走的,但拖到下午6点才走。
若干年前我还是小孩时,我见过那位老人家,现在还记得那个老人的模样,黑黑的瘦瘦的,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菊桂姥姥初嫁到这里来时,老人有时过来看看女儿,会给她一点补贴,毕竟他是最早一批在农闲之季走村串乡收鸡蛋的商贩,手上的活钱还是有的,菊桂姥姥又是他的独生女儿,自然钟爱。当年,我的母亲是颇有些羡慕地告诉我这些。
唉,从上午4点到下午6点,我在想那十几小时里老人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那几受罪哦。我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人老了,96岁了,可以走了。再说他家这几年遇到的事也多。一个孙子得了胃癌,治不好也得治,一天光药钱就得一百多。还有一个孙子离婚了。在我们这里,有一种说法,老人活得太久会妨碍儿孙,挡儿孙的路,自己走了就好了。所以,老人就选择了喝药。
那个药还是放久了。双林爹很认真地说。要是有效的药走得快得狠,人也不受罪。我们湾的菊美姐,是我和义兵去收的嘛。当时我看到了,她穿得好好的躺在自己床上,床边的椅子上放了三个空瓶子一碗喝了一半的水,堂屋里连竹匾什么都准备好了,只不过没有铺开。我们看她都闭了气,就把竹匾铺开,把她抬出来放上面。
啧啧,那样走还是蛮快的,也没什么痛苦。母亲说。
这里,父亲走进来,说,双林爹是不是在给出歪主意啊。
我说,是啊,他老人家一来就提醒我妈不要跳河。我妈说我才不跳呢,河里的水都臭了。
父亲说,那倒是的。这河啊,刮北风的时候,北边几里闻得到味。刮南风,南北几里闻得到味。水臭不说,死了还要去捞人,那还要找人还要花钱,划不来。
这里,锅里做的蒸菜已经好了,我一样一样地端出来,父亲留双林爹在这里喝点酒。
我已经吃过了。双林爹连连摇头,起身要走。
唉呀,就当陪一下我。我不管您家喝了没有,我倒这一杯,您家喝多少是多少。父亲二话不说就倒了半杯酒。
双林爹就坐下来了,端过了酒杯。
第二天,我带母亲去县城医院看病。母亲躺在诊床上,医生让她活动腿部,问她的痛感,然后给出的结论是,腔骨狭窄引发的间歇性跛行。
然后他对身边的实习医生说,这是典型的老年人疾病,身体机能退化,不好治。
我把这一结论在电话中分别给我的三个朋友汇报,一位是同济的教授,一位是我的医生闺蜜,一位是朋友推荐的中医。他们一致的建议是,不要做手术,不用吃药,平时注意休息,适当地做一些运动就可以。
于是,我带着母亲在县城吃了一碗三鲜面,然后回家。车将进小镇时,看到路边的镇政府大院,想起父亲说的河水的臭味,而我们村的人到现在用的都是自己家打的井里的水,在地下它们是和河水相通的。于是我将车开到镇政府大院,直接去找镇长,虽然并不认识。还好,镇长在,我开门见山,讲了我们村的情况,问他,何时可以给我们那个村铺上自来水。
镇长给的答复是,虽然国家有惠民补贴,但涉及到管道铺设占用道路或者农田的问题,所以要村民都签字同意,并缴纳一定的钱之后,才可以铺设。
他说,我也希望大家都早点喝上自来水啊。他给我们村的村长打了电话,问是怎么回事。挂了电话后,说,你们那个村事难办,分得散,好多小村都成了空心村,留守的人又心不齐,做不了主。
这也是事实,只好跟镇长说,你们还是要帮村民们想办法,这种事情自上而下地解决才有效率。然后告辞。
回武汉前,我吩咐母亲,平时多休息,不要累着,慢慢会好的。
时隔两个月,我给家里打电话,是母亲接的,问她的身体情况,她说可以走动,早上很好,到了晚上差一点,但是,没事,她说,好多了,没问题了。
最后,母亲说,唉哟,我告诉你啊,双林爹的腿也跟我的一样,突然走不动了,他到天门去住院了。
再过几天再打电话回去,父亲接的,我问他,双林爹是不是腿也不好了。父亲说,是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暑假时我带孩子回家看爸妈,母亲的腿比病发时要好了一些,日常的家务都可以做。她的口头禅就是,还好,没事,放心。
又碰到了双林爹,他骑着他的电动车到我家来串门,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噪门,爱说笑。只是,不再开春天我初次回家看母亲时他开的那样的玩笑。
PS:
整整两年过去了,又到桃红李白柳条绿的春天,母亲的腿比当初发病时要好了一些,村里的自来水通了,这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