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闯祸大王
还未上学的我,在别人眼中绝对是一个闯祸大王,因为闯祸,老被妈妈打;因为闯祸,也常常给妈妈带来无端的气受。现在想想都觉得愧疚,我也想不出小时候的我咋那么调皮,那么爱闯祸。
不是让牛把人家的禾苗吃了,就是在外面玩,惹哭了其他小朋友,就算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也会不经意间干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
别人家的水田里刚种下白白胖胖的“藕宝宝”,我啥也不懂,以为遇到丢三落四的人,把这么长这么好的肥藕落在田里,该不会是上天眷顾我,特意留给我捡的吧。
我一边暗暗窃喜,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田埂边,甩掉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水田里,靠近莲藕宝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拾了起来。哇塞,好像不止一个,有好几个连在一起呢,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么好的事情都让我给碰上。
长长的莲藕被我拿在手里,口水都要流出来,我迫不及待地掰上一小段,顺势在旁边的小池塘里洗了下,饥不择食地放进了嘴里。咋味道有点怪怪的呢,不像之前吃过甜甜的味道哦,倒有点像呕坏的感觉,虽然心存疑虑,但我也没多想,直接把莲藕带回了家,还打算向妈妈炫耀一下。
谁知,妈妈一看我手中的莲藕,像碰见鬼怪一样,大惊失色地呵斥道:“你这个莲藕从哪里拿来的啊?”
“池塘下面的水田里啊,应该是别人忘记拿走了。”我还纳闷妈妈怎么是这种神色呢。
“你闯下大祸了,这个时候又不是挖藕的季节,肯定不是别人忘记拿走的,而是人家特意放在那里,当作种子,种下的,你还不放回去,等下人家找上门,有你好看的。”妈妈焦急地连珠炮,炸得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什么种子,什么放回去,看到妈妈焦虑而害怕的神情,我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掉转头,撒开腿,按原路跑回去,赶紧把那一节莲藕放在了原来的位置,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村子以后,妈妈拉着我去藕田的主人家道歉,人家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她明白过来时,顿时拉下脸来,刚才原本还笑着的脸庞马上铺了一层深秋的凝霜。
“你家女儿怎么能这么顽皮,这藕种是我刚刚种下去没多久,就被她拔出来,这放回去还能活吗!”那人一边神色凝重地说,一边朝水田走去。
等那人视察完水田的情况,一路上骂骂啼啼,快到我家门口的时候,骂得更欢,还特意对着妈妈数落:“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干坏事,以后怎么得了,你这做母亲的,怎么管得小孩!”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藕种多少钱,我赔你钱吧。”妈妈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跟人家赔不是。
“赔钱也没用,这藕种子就这几根,现在拿钱也买不到。”那人一副得理不饶人,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怎么办,不赔钱不行,赔钱又不要,你这是要赔呢,还是不赔呢,妈妈也左右为难。人家夹枪带棒地数落,妈妈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也只得任由别人数落。别人数落的时候,她还得摆出笑脸,认真倾听,好像人家骂得很有道理。
我在一旁,早就心惊肉跳,胆战心惊,别看妈妈现在还是一副笑脸,好像并没有生气,等开骂的人一走,妈妈满肚子的怒气估计都要洒在我的身上了。她现在有多风平浪静,等下暴风雨来得就会有多猛烈。
最后,见人家还是没法收口,妈妈干脆掏出钥匙,找到家里所有的零票子,也不知道多少钱,大概是家里的所有余钱,倒不是那一节藕种子有多贵,而是家里的钱太少,勉强凑起来,放到人家手里,总算堵住她那张没法闭上的嘴。虽然人家口面上说,不要,不要,但五个手指头却把钱攥得紧紧的。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平息人的怒火,刚才还怒火中烧,这回一眨眼就变得心平气和,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去。妈妈目送人家离开,离开以后,接下来就该收拾我了。
一转身,那种违心的微笑“脩”地从妈妈脸上退去,仿佛川剧中会变脸的高手,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副面孔——怒目圆睁,气急败坏。妈妈一边满脸怒气,一边顺手操起放在一旁赶鸡的竹竿,大声呵斥道:“你还好意思站在这里听,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不赶紧回去跪下。”
我战战兢兢地走进房间,预感在劫难逃,只得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等待妈妈的惩罚。妈妈的惩罚在我的心中一直很有分量,因为它真的很痛,痛到肉里,痛到骨髓。
“说,为什么跑出去拿人家藕田里的莲藕?”妈妈厉声问道,手里的竹竿跃跃欲试,似乎一直觊觎我身上光滑的皮肤和鲜红的热血。
“妈妈,我不知道那是别人种下的种子,我错了!”看着不断接近的竹竿,一层又一层的畏惧犹如热浪向我涌来,慢慢延伸到声音,带着哭腔。恐惧最甚的时候,莫过于临刑前的盘问,当看着竹竿耀武扬威地出现在眼前,才是最折磨人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审犯人的时候,都会在旁边摆上各种阴森恐惧的刑具,就是为了在心理上压垮对方最后一根稻草。
“跟你说过,不要乱跑,不要随便出村子,你偏不听,一个人像个孤魂野鬼似的,这里转一下,那里转一下,要你在家好好呆着,陪弟弟玩,你不干,硬要闯了祸才知道悔改……”妈妈一边说训斥我,一边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竹竿朝我身上打去。
一条、一条、又一条,看着竹竿落下的地方,出现一道道红印,伴随莫名的疼痛,我哭着大声叫嚷:“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大声叫嚷的后果,只会让妈妈更加生气,更加愤怒,于是,落在身上的竹竿会更重,也更痛。
“再叫,我就把你的衣服剥下来抽!”
妈妈说得到,就做得到,我可不敢犯了她的忌讳,只得任由她把气撒出在我的身上。妈妈揍人的方法层出不穷,有点像管理监狱的酷吏,总能让你生不如死,跪地求饶。这样的比喻着实夸张,但处于挨打中的我真有这般感慨。因为我常常闯祸,常常遭到妈妈的毒打,那时,我甚至怀疑,也许,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才会让妈妈如此记恨。
妈妈好面子,自然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温柔慈祥的对立面,一般会关上门,闷声闷气地打我们,不过,因为打得太重,我们凄厉的哭叫声,还是会被路过的人听到,所以妈妈有个习惯,你哭的越厉害,她就打得越厉害;你不哭不闹,她反而能从轻发落。
妈妈打人不是一般地狠,气来了,眼前有什么家伙就操什么家伙,野地里的荆棘条,家里的洗衣木槌,实在没有顺手的家伙,那就直接上手,上脚,当然,这样的情形毕竟少。妈妈在家备有一个专门行刑的工具,那就是——赶鸡的竹竿,虽然没有碗口粗,那也比胖子的大拇指还要粗一点。眼看着完整的一根竹竿渐渐抽开花,变成一根根竹条,一根根竹条变成一条条红色蚯蚓爬到身上,没过一会儿又变成紫色。
有时候,为了惩罚来得更猛烈些,打得更解恨一点,妈妈会命令我们把衣服脱掉,光着身子,让她打。那时,我觉得妈妈简直有些变态,这哪是打自家女儿,倒好像在抽一头牲口,人家牲口碰到被人打的时候,还能逃跑,我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妈妈会把所有门反锁,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还得拉上窗帘,避免让人看到,过来劝解,也怕别人看到她这“凶狠残忍”的一幕。
有一次,我甚至觉得,背上被妈妈打出一个洞,用那么粗大的木棍打下去,直接砸在我的后背,摸上去好像凹进去,而且一直疼。我特别委屈,逢人控诉我妈,说她把我背上打出一个洞,一边控诉,一边还要把伤口呈现在别人面前,让人家看看我妈是多么“残忍”的一个女人。妈妈知道我在毁她名声以后,骂了我好久,她是一个如此好面子的人,又怎么能让人知道她温柔贤淑的另一面呢。
或许,被妈妈打习惯了,有一段时间,我很悲观地感觉,不管我怎么做,怎么表现,都逃不过妈妈的魔爪,于是,在那段时间,面对妈妈手中的棍棒,我反而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不管你怎么骂,怎么打,我都不哭不闹,让你打,让你打,打死算了,反正我也是多余的,我的心里真的这么想过。妈妈反而愣住了,扬起的竹竿停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落下,后来,象征性地抽了两下,扔到一边,不打了,我着实吃了一惊。
通常,妈妈打完我们,看着一条一条流着血的伤口,眼泪会“扑扑”往外流,一边抹掉眼泪,不想让我们看到,一边赶紧找来药膏帮我们擦,一边擦药,一边含着眼泪说:“你们听话啊,别惹我打你们啊。”
可是,怎么才算听话呢,我也确实改变很多,听话很多,可是,仍然避免不了犯错闯祸。
仔细想想,那时被打,绝对不是“听不听话”,犯不犯错,那么简单,而是家里太穷。贫穷让妈妈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贫穷让妈妈那颗自卑心在面对自家小孩犯错的时候,不知不觉演变成“恨铁不成钢”的心境,只想着自家小孩是时时事事都要比人家小孩强,时时刻刻都要比人家小孩听话。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争回自己因为贫穷而丧失的面子。
彦子
2017年10月28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