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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流逝

时间:2020-10-18 15:03:36    来源:
原创: 雪芜
好朋友的狗狗去世了。我不能说我理解她的难过, 我没养过宠物。但是我知道那种珍贵的东西一点点流逝,你看着它消失,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比如,你看着爱人离你而去的背影,你看着毕业时处处银杏的金色的校园,你看着城市一步步滑向深渊,你看着工作成果被人拿走,你看着曾经坚持的理想一步步被现实淹没。最终这些你珍惜的东西都彻底消失了,除了回忆,什么也没留下。但是你不知道这些回忆,是应该彻底清除呢,还是应该好好收藏起来。一遍遍翻看已经失去的,是徒增悲伤呢,还是以此证明自己曾经任性而精彩地活过呢?
她的狗狗叫毛毛,以前我每年都去见,因为每年放寒暑假回家,或者毕业了以后春节回家都是要去她家玩的。毛毛是一只杂种的蝴蝶犬,或许我该说它是混血的,听起来高档一点。她从我家乡十八线东北松花江边一个小城的地摊儿上把毛毛买了回来,那可能是我们高中的事儿了。她说那些纯种的名贵的狗都是近亲繁殖产生的,其实没有毛毛这种混血的狗狗健康聪明。毛毛是很聪明的,只不过它记不住我。每次我出现在她家,毛毛都要对我狂叫不止,吓得我内心一直在颤抖,怕它咬我。而实际上它从不咬人,只是虚张声势表明它是一只有用的看门狗。而我由于不养狗,也不会和狗狗亲近,每次只是小心翼翼地摸摸它而已。我一去她家,她就会把毛毛赶到另一个屋里去,让它自己玩。
后来有一年春节,我回家,找她吃饭。吃饭的时候她说了一句关于毛毛的不太吉利的话,具体是什么我忘记了,可能大概就是狗狗的生命比人短,它有一天是要先走的。我当时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就叫她别瞎说了。结果我们吃完饭,她回家准备带毛毛出去玩的时候,毛毛看见她就狂奔过马路,被一辆车撞断了腿。她哭了好几天,心里觉得是自己乌鸦嘴导致的,有责备自己没早点在晚饭之前就带它出去玩,让它一直忍着所以才那么着急。从那年起,毛毛走路的姿势就有一点瘸。加上养病期间给它吃的好,又不运动,它胖得就像一根胖香肠。我坐着看它,已经看不见四只腿。她给我发毛毛趴在地上的照片,腿和耳朵几乎一样长。
两年前,她回家的时候说毛毛已经不会出门迎接她了,因为毛毛老了,耳背了,听不见她正常说话的声音了。她说早就开始做这方面的心理建设,可是每每一开始想就觉得喘不过气。
正如人生中那些最美好的东西,它的结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的开始是不知不觉的,当你感觉到结束的开始时,这个过程就已经不可逆了。一天天,一刻刻,那些最珍贵的东西一点点离你而去。最初你觉得,它的离去是不可能的,是无法被认知的,是无法被感受的,是无法想象无法体验的。你在心里否定这件事的存在,后来,某一天你猛然发现,它已经离得很远了,似乎已经无法再找回来了,你忽然明白,接下来的每一天它都会离得更远,直到消失不见。当你无法再否认这个事实的时候,你会想要为自己做心理建设,提前去感受那种痛苦。最初哪怕有一丝一毫地想到这件事,都会造成天塌地灭万念俱灰似的痛苦,慢慢随着次数的增加,这种痛苦变得可以承受了,它变的具体,从海啸式变成一浪一浪地涌上心头。在地铁上、在吃饭时,甚至在你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在莫名的陌生人潮中,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安和悲伤会忽然漫上来,你在人潮中不知所措,只有眼望天花板,使眼泪不会流下来。你去那些曾经有过美好体验的地方,感受那些熟悉的带着温度的灯光,看着陌生的人们在这里相聚,开始他们的缘分,回忆很久很久以前你来过,也这样相聚过,欢笑过。但是你无法再记起当时的感觉,你走进回忆,可是这次你只是一个旁观者,悲伤温柔地将你的心淹没,你与世界之间有一层膜,这层膜的外面是流动的时空和其他人的生活,这层膜的里面是你的精神和永恒的悲伤。你从未如此孤独。
如果这时有一个朋友恰好来到你对面坐下,你会觉得无法向她解释这种悲伤的来源。因为今天与昨天并未有太大不同,这一次与上一次也未有太大不同。你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随着那些珍贵的东西的流逝而逐渐死去,可是你无法解释这种活着的死亡。为了stay cool,你会和她说起另一件事情,谈谈一些无关紧要但是大家喜闻乐道的事情,你会笑,你会有短暂的解脱。
直到有一瞬间,你意识到这种悲伤真的是永恒的,它不仅仅永恒,而且普适。它不仅存在于此刻,存在于你,古往今来的所有生命都必然有这种体验。人生皆苦,众生皆苦。此时方知一切皆是幻梦。
为了体验幻梦里的幸福感和安全感,人的本性是去投入一个一个的轮回,再去经历一次一次的离别。
智慧是什么呢?尽管你可以在理智上理解这种出尘的智慧的存在,可是你的自心还是无法体验这种智慧。有时当你体验无常时,你感觉需要一个上师来给予你引导,可是你却感知不到世间有这种智慧的存在。
想到这些痛苦和悲伤是普适的,也许可以化解与之而来的孤独感。
好友说两周之前毛毛发了心脏病,她回去看它,陪它看医生。医生说有的狗狗吃一种药可以维持三四年,所以她就飞走了,想着自家的狗狗维持个一两年总没问题。没想到毛毛今天就走了,如果知道的话,就会一直陪在毛毛身边。
无论做什么结局都是注定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以人世的演化又到底有何意义?我们的奋斗和呐喊有何意义?我们的存在有何意义?我们的一生有何意义?我们的悲伤和喜悦有何意义?我们的爱和付出有何意义?…………
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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