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朱海峰/拍屁股
朱海峰
友德从椅子上站起来，习惯地拍了几下屁股，就往外走。坐在对面的刘局长怔了一下，也从椅子上站起身，试着拍了两下屁股，这个动作他已经好多年不做了，现在拍两下，感觉怪乖的。
刘局长叫刘阳，和友德一个村子长大的，两个人从尿尿和泥巴开始，一直到上小学，再分到坐同一张桌，放学一起回家，这么说吧，除了晚上睡觉，几乎形影不离。
那时的学校非常简陋，是解放前的一个破庙改建的，老师没有办公桌，学生没有桌椅，村里找人垒起两个土墩子，上面横一块木板当桌子，再给每个学生垒一个土墩子当凳子坐，土墩子冰凉邦硬不说，每上完一节课，屁股上都会粘上一层土面，就像京剧武生的脸蛋上涂的脂粉。
友德笑着帮刘阳拍拍屁股上的灰，刘阳转到友德身后，抬手帮友德拍拍屁股上的灰，就这样，你拍我，我拍你，屁股拍得啪啪响，土灰四散飞扬，直拍到上课铃响，才意犹未尽地跑回教室。等下了课，两人再来到操场，接着拍屁股，童年的生活倒也惬意。
有一天，生产队长的女儿从家里拿来用玉米面打的浆糊和牛皮纸，把土墩子糊了个严严实实。老师看到这个办法，就自己打了一盆浆糊，找了些旧报纸，将学生们坐的土墩子都糊上了报纸，甚至连支撑桌板的土墩子也糊上了，教室里顿时亮堂不少。学生们上课再也不会坐一屁股土了。可是，拍屁股的习惯孩子们却养成了。以后，大家无论在哪里坐过，起身时都要拍拍屁股。
那年，友德和刘阳双双考上了县城的高中，这里的条件好多了，清一色的木制桌椅，友德和刘阳又分坐在一起，上完课，起身的时候，两人还是习惯地拍拍屁股，如是反复，后座的女生看出了端倪，她惊讶地问他俩，这椅子上有灰吗？
友德和刘阳顿时脸红了，没有啊。
那你们干嘛一起身就拍屁股？好像沾了多少灰似的。女生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两人尴尬地笑笑，一齐冲出教室。
第二天，那个女生偷偷送给刘阳一个棉坐垫。友德发现，刘阳开始有意识地控制拍屁股的动作，特别是那个女生在班级的时候。
那天周末，老师布置学生阅读一本外国名著，两人都没有这本书，只好去图书馆读。图书馆没有读书的桌椅，看书的人自己找个位置，或蹲或靠，有人甚至坐在地上，安静地读书。
友德和刘阳找到要看的书，走到一个角落，也席地而坐，旁若无人地看起來。时间如凝固般，直到管理员拿出饭盒吃饭，人们才发觉已是中午。两人连忙起身，边拍屁股边将书放回原处，然后，会心一笑，匆匆往学校走去。
刚到校门口，友德看见二叔坐在门侧，他惊讶地问，二叔，你咋来了？二叔急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声音有些急切地说，快，跟我回家。友德顿觉不妙，抓住二叔的胳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爹，给村里修路，崩山时砸伤了。
友德跟着二叔回到家里，看见爹瘫在炕上，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塌了，瘦弱的母亲不停地抹眼泪。突发的变故，友德迫不得已辍学了。后来，村小学缺老师，友德当上了民办教师，再后来，老校长退休，他当上了校长。
刘阳却是一帆风顺地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当年追求他的那个女生，托人安排他进了县政府，两人也结了婚，如今，刘阳已经是建设局的局长了。
当了局长的刘阳平时很少回村，逢年过节也是来去匆匆，友德记不清多少年没见到刘局长了，今天，如果不是校舍成了危房，他说啥也不会来找麻烦。
你来的太巧了，刘局长夸张地说，局里正好有个援建项目，那就给你们建小学，就这么定了。
友德没想到事情办的这么顺利，其实，他是没报多大希望的。因为，他已经多次找乡里，找教育局，都被各种理由推脱。
友德显得很激动，提出请老同学吃饭，刘局长快意地答应了，不过他说，你来县里是客人，这顿饭我请。
那怎么行，你帮我办事，必须我请。友德决然地站起身，用手拍了拍屁股，做了个请的姿势。刘局长当时一怔，赶紧站起身，也下意识地拍了拍屁股，两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