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一枫
我们七十年代的人是被暴力影响较大的一代,这缘于时代,也缘于家庭。很多同时代的名人也难以幸免,比如周立波,他有一次坦言,小时候在家经常挨打,父母教育的方式简单粗暴,他说,有一次他妈妈正在炒菜,听见邻居家打小孩,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关掉煤气,过来按住周立波一顿狠揍,打完了又若无其事的打开煤气接着炒菜。我们是同一年代的人,这点还真有同感。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一天中午我正准备去上学时碰见舅舅来我家还钱,妈妈在里屋没出来,于是舅舅把钱放在客厅桌子上给妈说了一声就走了。我一瞅四周无人,拿起桌上的一元钱就走了。当时心里很是得意:妈妈肯定不好意思问舅舅,等事平息了我就拿出来花,一元钱能买十个烧饼或十支冰棍……。下午放学刚到家,就被妈妈逮住,劈头盖脸一通暴打,也不问我为什么?刚开始我还装糊涂但很快顶不住了,自己承认错了,并主动交出了一元钱,妈妈才停了手。
成年后有一次看新闻,国家通过了刑法修正案――疑罪从无。我就旧事重提:妈,你当时怀疑我偷了钱,也没有证据,就把我打了个半死,现在看来是违法的,疑罪从无知道吗?
老妈笑了:这还要证据呀?你舅肯定不会,家里三个孩子除了你还有谁?我算的比“瓢砍”(家乡土话,类似于罩中摸鱼,飘内取物)的还稳当。
唉!老妈还会用排除法,她这辈子不当法官屈才了!
体罚和使用暴力确实对孩子纠正错误起了一定作用,但也让我们继承了上一辈好斗的传统,有时会因为各种奇怪的理由和人打架,比如看某人不顺眼或走路姿势讨厌,还有自己偷偷喜欢的女孩别人也喜欢……这些都可能成为打架的理由,那个年代的男孩一言不合挥拳相向是常有的事。甚至有人坦言喜欢打架的那种刺激,当被人惧怕而得到尊重,自尊心和虚荣心会得到极大的满足。这也是年少轻狂的表现,其实人真正经历过一场刀光血影的大架,以前的想法就会被颠覆,才会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无聊与幼稚,这也是成长的代价。
那年我22岁在郑州表哥的电脑公司工作,一天夜晚我们同事四人加完班后去经八路的一个大排挡吃宵夜,大家高兴多喝了几瓶啤酒,本来一百多元的消费算账时老板要四百多。老板人高马大,肥头大耳,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可能听见我们是外地口音,一看都是菜鸟,所以就往死里宰。
同事小梁最先跳起来与老板争辩:你算的太贵了,这个牌子的啤酒上次我在对面吃饭时别人才要2块,你却给我们算了8块,太离谱了!
老板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说:真的吗?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说着搂着小梁的肩膀往对面走去。走到马路中间,老板突然凶相毕露,他一手掐着小梁的脖子,一手挥拳把小梁打倒在地。我们坐在桌旁对视了一眼,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全都冲了上去,围着老板拳打脚踢,拳头击打在他的身上,脸上发出沉闷的肉声,看似凶悍的老板竞异常的笨拙,血从他的口鼻流了出来满脸都是,不一会他就捂着头倒在地上,只剩下挨打的份了,他的实力远远没他的外表强大,小粱爬起来后也狠狠地在他身上补了两脚。
就在我们以为战斗结束,准备撤的时候,饭店里面冲出来几个人,电光火闪之间我看见扑向我的人穿着白色的厨师服,手里竞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我随手从旁边抄起两把椅子,厨师左手抓住我左手的椅子,右手的菜刀直接往我身上砍,他的一双眼睛通红充满了仇恨,让人不寒而栗。我当时竟也毫无惧色,甚至有一种莫名的亢奋,我本能的一边后撤一边用右手的椅子遮挡着他的菜刀。其他几个人也基本上是一对一,形成了群欧的局面,打斗现场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我利用骑子的长度尽量与对手保持距离,不停的后退着,有几次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绊倒,直到退到马路的尽头,身后就是一堵墙,眼见退无可退,我心一横把右手的椅子扔向对手,趁他低头躲闪之际双手用力抢回另一把椅子,然后抡圆了向他发起反击,双手的力量大的多,厨师被我的反击打懵了,他用刀招架着往后撤退,不久刀被打掉了,人被椅子击中后又被地上的桌子绊倒,爬不起来了。
这时我停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发现那个胖胖的老板被两个陌生人反剪住双臂按跪在地上,打斗中的人非敌即友,帮我的一定是朋友,战机稍纵即逝,我嗓子里发出一声象野兽一样的吼声抄着椅子向老板冲过去,突然又有两个陌生的男人一左一右抓住了我的双臂,但我的脚步没有停下来,机不可失呀,我拖动两个拉拽我的人拼命冲到老板跟前,一个飞踹把老板踢翻在地。奇怪两个控制老板的人也大骂一声,放开他扑向我,我有点懵圈了,什么情况?到底是敌是友?但在这种疯狂的状态下,三步之内皆仇敌,五步之内皆敌国,我也杀红了眼,又抡圆椅子准备孤注一掷。这时冲过来的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拨出了一把手枪,大喝一声:我们是警察!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我当时吓傻了,脊梁一阵发凉,浑身象被电击了一样瘫软了,任由另两个人反剪住双手戴上了手拷。耳边只听见有人在骂:他妈的,我们都把人控制住了,你还冲过来打,也太野蛮了!
是呀!年少的疯狂再怎样也敌不过黑洞洞的手抢。
从经八路到派出所我一句话也没说,满脑子想的都那支手枪,是心有余悸还是劫后逢生,很复杂说不清楚。
我们这边被抓了三个人,有一个跑回去报信了,饭店那边连老板也进去了三个,我们在派出所被分别关押,被命令蹲在地上等候审讯。
派出所的人挺忙的,刚把我们安顿下又出警了,没有人来处理,只让我们靠墙蹲着,过了一会蹲得我腰酸腿麻,刚想直直腰坐在地上,一名看管的警察冲了过来,上面拳打下面脚踢厉声骂道:给我蹲好,不许乱动。这种情况是最不公平的,想退身后是墙,想反抗手又被拷住了。在这里是条龙也得盘着,是只虎只能卧着。我只能咬牙硬挺住,一蹲就是好几个小时,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第一次有了一种后怕,我怕如果我被那把刀砍中或是警察向我开了一抢,那不就玩完了。我还年青,生活才刚刚开始,若为了这件事坐牢就太不划算了。我不停的问自己,也暗暗祈祷,若这次平安无事,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冲动,不计后果了。
终于表哥出现了,看着他和派出所指导员谈笑风声的样子应该关系不错。果然一会儿指导员进来对我说:你们的事我已了解清楚了,你们也是受害者,你把事情经过写出来,我们所里研究一下就可以走了。随后他又对那个看管的警察说:把他解开,让他坐在那张桌子上写。
手拷终于打开了。唉!还是坐着舒服,自由真好!
我拿起纸笔扬扬洒洒写了几大篇,生怕露掉什么。写完后交给看管的警察,他皱着眉头不满的嘟噜:写这么多看着都费劲,有什么用,还去那里给我蹲好。
终于办好了手续,可以出去了。最后指导员又嘱咐我:出去之后好好做人,不许再打架,再进来,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我点头说:不会了。
指导员又问:今天这个事如果把过错分成十成,你们占几成?
我有些不解的望着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占一成。
你占哪一成?他又问
他动手打我们的时候不该还手。我答到
还手是正当防卫,这个没有错,指导员若有所思的更正,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一啪桌子怒道:吔!搞了半天你一点错也没有了,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不是再把你关进去才明白。
我急了:五成,占五成行吗?
占五成那也过了,依我看你们占三成差不多。指导员说
我忙点头:是的,占三成。
这下指导员满意了:好了,走吧!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都快天明了,我深深的呼吸了几囗新鲜的空气,感觉这空气都是自由的,回头看了看派出所的大门就象人生的一个坎,过了这道坎,我再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多年后我在看电视忏悔录当中,看到很多年青人因为一时冲动犯下了难以挽回的错误,从他们身上,我也能找到以前自己的影子。感谢老天,我在那个热血冲动,荷尔蒙旺盛的年龄里,没有闯下无法挽回的大祸。也得感谢和我打架的老板和厨师,他们为我提供了一次纠错的机会。更得感谢那支冰冷的手枪,在我的恶正在膨胀时,一下子让它收住,就如孙悟空遇到如来佛,潘多拉关掉了魔盒,让我恢复了正常的理性。
那件事以后,我学会了以柔软去面对这个世界,刀太快用起来顺手却容易折断,水虽柔弱却可水滴石穿。
从青春懵懂到理性成熟必须要经历一些事才能明白。成熟的代价有时是很残酷的,甚至是带着一丝血色,它意味着激情和梦想的流失,但这是人人都绕不开的一个坎,也只有过了这坎后面的路才走得更稳妥,更坚实,更长远。
作者简介:许一枫,男,本名许建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