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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树泽:一朵苦命的花

时间:2020-10-18 17:10:41    来源:
文/李树泽
 
杏花桃花次第开,每到这个时节,想起这些花,总能勾起满腹的故人往事,桃花和杏花,是姊妹花,也是苦命的花。
 
这是我在写这个题目时,忽然涌上心头的感觉。想起桃花,想到山里吐蕾的杏花,想到春暖之际山风催绽满山遍野,那些杏花、桃花璀璨绽放的时候,我的心会一下子想到生长在山地间,活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在辈分上大过我甚至是隔辈的那些女人们。
 
怀想多多桃花和杏花在春天里的开放,我会想到很多至今已有些苍远了的画面。那些女人们,还有桃花和杏花开放时节村里的男人们,在我的记忆里映着吐蕾的花朵已经呼之欲出了。这些女人,很多山里的女人和他们的男人,站成一组化魂于岁月又融于地土的群像,他们像一颗颗种子锥扎在生长庄稼的地层,而心性里他们多想活成一棵树,一棵棵开花的树,一棵蹭、蹭、蹭长到云端能盖房、能打家俱的树。
 
杏花和桃花,是开花的树,也是象征山地女人宿命意象的树。是的,心性中他们或她们临风姿态,让人想到命运在无尽的风雨里,在无限的光阴受活中,在受与活的人生滋润里,沉淀成山地骨脉的厚重。
 
那些映漾着岁月游丝的勾画,那些在杏树和桃树身段上依次开放于田野和崖畔上花,是大地春来落在枝头的第一口气息成形之物,而它有些招摇的美又足以令人停下脚步端详了,这是这一片土地释放女人信念的最美丽的临风绽放。
 
在桃花和杏花的历史中,记忆里故乡的杏花,似乎更具有奔放甚或壮烈的姿态,也更有着对山的依恋,山淡定法相庄严端坐着,而一枝枝舒展地山杏花便做了山地最好的衣裳。
 
它们站在自己热烈的穴点上,在山岗、崖畔,在锅台大、在炕台大,甚至大过麦场或小于麦场依山出落的地堰、石碣上,固守着大山的一队石、一捧土,一年一开怀,在自己的吐蕾绽放里,表达着自己一生一世给予山地的爱情
 
山杏花,是苦命的女人花,山里人命苦,青黄交遇时节一把“沤”菜缸里的杏叶,一顿养命的苦味咀嚼,又让它长成故乡人眼里的苦命树,成为苦命人体味辛酸“命苦”的绝佳体验。
 
村里的队长,叫嚣着对着那一地本不该落下的山杏花,对着地上的那枝山杏花的折枝喊叫着,一村人在这敬畏里屏声敛气,队长的爹也在这敬畏的声息当中。队长有些发疯一般黑着脸,从他的嘴里传出一阵紧似一阵夹枪带棒的粗口大骂,队长媳妇怀里的丫头抽抽噎噎哭着,她在男人的叫骂声里不时地泛巴着眼睛,提示丈夫作为队长你的人前表现已经够份了,而男人还在不管不顾┅┅
 
队长媳妇蹭地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冲到自个男人跟前,跟男人说:我操你娘!
 
女人嚷出这嗓子,似乎使出了平生的所有力气,她有些竭斯底里的表现,惊得一村人目瞪口呆,让倘若不那样骂女人就不显着自己是队长的疯狗样的男人也有些惊诧。队长惊诧之余,当着一村子人给了老婆一记耳光。
 
一地杏花的花瓣在那儿躺着,那些被队长闺女和村里很多小孩子攀在杏树上摇晃罢又折下来的这些杏树的花枝,也在那里纠结着,那一瞬间,空气在队长那一记重重的巴掌下似乎有些凝住了,队长那手还在怔怔地冲着老婆和闺女的嚎哭踉跄而挥着,那由老婆脸上留在自个掌上的温度,忽然让他觉得有些酸楚────
 
“这一巴掌打得,唉!”他心下闪过这样的念头,转身,身后已没有一个人了。
 
一村子人少有自觉地回到了歇晌前的地里忙活起来,这天后半晌的伙计营生,叫有些分神的队长在强忍中“熬”到了收工。
 
快到家的那个瞬间里,队长忽然有些踌躇不前,他挣扎着狠狠心走进小院,推开半掩着的房门,还好,这会儿他曾在心里闪过多少回的不好甚至仍由老婆大吵大骂的情形并没有出现,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没有好端端地的在自己跟前。
 
挨了自己打的老婆领着孩子上了哪里呢?实际上内心这样的询问和焦急,较之后来的结果已经不再重要了。
 
那天之后,他和自己的老婆再没有过到一起。队长换了个人似得,在自己媳妇的爹娘面前都要下跪了,但队长媳妇的爹娘还是至若惘然,后来大队为了自己很上劲的队长还亲自出面跟队长去了一回,但队长的媳妇还是没有回来,队长媳妇的爹娘,当着大队里的人对男人说:你为你头上顶着的“队长”,骂骂孩子、老婆也就算了,你还打她那么狠,你英雄啦!
 
队长脑袋耷拉着,那天最后看自个老婆的那眼,哭得吼吼地,让相跟着一起来的大队里的人也百倍地凄惶起来。俩人最后还是散了。至今我还能想起队长和他老婆离婚的那个早晨,当初在春天俩人从杏花开闹蹦了的事情让大队压劝着,一直压劝到这年冬来的时节。
 
那个有些雾霭的早晨,队长的丈人老爹带着他闺女也是队长没闹蹦前的老婆,有些踌躇地来到村里,说有些踌躇,是两个人的步履中忽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尤其是队长的老婆,步履中似乎迟疑着什么,又在不甘中犹豫甚至哀叹着自己,人一辈子,尤其是当时轻贱看离婚人的观念,让他们父子的迟疑步履更显沉重了。
 
她和他竟走到这步,走到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的离婚地步。因此,也就是说她在这趟进村之后,可能是永远再与这里没有过多地瓜葛了。而他身后的老爹呢?本来走进女婿的村庄,应该是风风光光的,如今这些都不在了,都成了旧年的怀想。
 
队长,只半年光景就已经苍老了很多。这个曾经是田地里“小皇上”的角色,在村里男人群中数念着拔尖儿的男人,如同几个月前曾经的“队长”身份。在这个男人四十不到的这半年当中就浑身冒出了“鳏夫”相,而且在他有些苍老的形影里,他都不知道该怎样想后半生自己的路了。
 
离婚,这两个字重重地砸在了自己头上,离婚就意味着自己被宣判为终身鳏夫,后半生的光棍命,对自个来说,不是因为没娶上媳妇,也不是因为不能养家,更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男人的本钱,却因自个是“队长”反把自个男人生活的重要权利剥夺。离婚,他围绕着这两个“字眼”想了一夜,想了一夜,一夜里心头的那台戏演着围绕着他这一家的故事。他知道,一整台戏的剧情围绕着他这一家子,一村人上演着一出令人感动的故事。
 
自他媳妇与他反目的这半年多来,他的这个家,几乎成了一个村子的捍卫,村里,几乎能走动的人都成了他的说客,但他哪个成分还有些不好的老丈人,死倔、死犟着一条道走到黑,让闺女和自己的女婿离婚。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差不多要成全村人的施舍了,他明白了他和媳妇在全村人心里那个的“离”以及这“离”字背后的一连串意义,村人“离了给你跑媒说大姑娘”宽心话终成了村庄给予他的“空头”救济。他一时在黝黑中男人味刺鼻的枕头上泪流满面,枕上布面几乎“浆”成板结的脏兮兮质地,让他对于心头不时涌动着冒出来的自个老婆往日欢笑和女儿的可爱神情,在凄然惨淡的夜风中,更加切切实实感受到不是滋味的悲凉。
 
一夜当中,他也只是在天亮那会儿打了个盹,当他在这个清晨,再次看到此时还是自己的媳妇,还有自己的老丈人在自己家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活成了技艺不高明的皮影人手里的傀儡木偶,他从烧火的灶火那块走出了屋檐抱厦,他想将他们迎进来,但离家几步之遥的那两个本该和自己最亲或者最有感情的人,却成了陌路人。
 
村巷里来来回回的村人还和队长此时的媳妇照常打着招呼,“回来了怎么不回家,赶紧领你爹回家!”但队长媳妇只是凄然地笑笑,吹气一样的“不回去了”却成为来去都不是“尴尬”中的他之心痛抽搐了。
 
不回去了!他在琢磨着眼下还是自己媳妇、老婆的这个人的工夫里,男人看见大队的书记和主任朝自己家这边走来了。
 
村书记是个老头,无奈地看他一眼,叫了他的奶名,接着说“先别做饭了!”,又看眼院墙外的队长媳妇和丈人,说“你们俩进来吧”,但几步之遥院墙外的父女还在僵持,大队书记的脸就有些沉了。大队书记说:操!总不能都在外面喝着风说喝合你们的事吧。大队主任也说着一样的敬让话题,父女俩只是往前垮了两步,在院墙外再次停下了。
 
大队书记干咳了两嗓子,说你们闹腾到现在基本没救了,没救就有没救的治法,反正是他娘的离,孩子你得给弄回来,得给这儿留个苗苗儿。这会儿队长的媳妇抽抽噎噎地哭了。队长的老丈人有些不耐烦,唬自己的闺女,大队主任不干了,大队主任看着队长的老丈人吼道:你吼个逑!听你闺女说,这女人哭一阵,最后抽抽噎噎答应了。
 
大队书记说:分口粮!你要离,不差你的口粮,会计算算,今天就给了。
 
于是,会计从帆布兜里掏出算盘,噼里啪啦几下算了出来,队长因为是队长就从家里扛出大称,会计盯着称出口粮。
 
大队书记说:分衣物!你要离,这也不差你,一套铺盖也给你,还有你的穿用也拿走。
 
大队书记盯着队长说:拿,拿啊,是男人,这算个逑!
 
大队书记这句话。让他平添许多豪情。这时,院墙外的两个人要进来,大队书记要杀猪一般吼了一嗓子:站住!事先敬让,你们不进来,现在你们想进来,出去!
 
于是,队长开始往院子里拿包袱,凡是媳妇的衣服,都递给了大队的人手里,一会院里捶板石上的堆起一堆。书记发狠说:扔过去!
 
这是这个有些雾霭的冬来时节的山村早晨上演的凄清一幕,离婚之下别离的气氛顺着阴沉的雾霭弥漫着,队长的房前屋后站满一村的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凝重的同情和伤感,很多年长的女人,不时地撩起大襟擦拭着眼里淌下的热泪,她们惊诧之余咬牙切齿地觉得:男人的一巴掌能把老婆打跑,能把自己的光景打得妻离子散。于是她们更觉得“离婚”绝不是好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即便如此,她们还是恨不起这个要和队长离婚的女人,他们眼睁睁地注视着这个平日里是那样温顺地女人跟着他爹走出村子。他们想不出,这样温顺的女人,因为男人的一巴掌要和男人离婚。
 
当这个早晨,叫漫天满地的太阳把雾霭冲散的时候,队长土屋抱厦上的村支书等一干村干部也都散了,房前屋后的那些人都没影了。而队长院墙外的一布袋粮食和队长媳妇的那些衣服揉团着在哪里扔着,呈现着队长和当日的媳妇还有和他老丈人明目张胆的决裂心境。
 
队长前媳妇后来嫁了,嫁到靠近山西地界的一个叫老鸹岭的山村里。男人是个打了半辈子光棍儿的“羊倌”,让队长前媳妇感到欣慰地是,这个满身羊膻腥味的汉子,一辈子对她爱得别说要捅一指头了,真是“拿在手里怕打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虽说他们再没有拉扯下一儿半女。
 
队长前媳妇留给队长的小闺女,也长大了,她曾就关于他爹和他娘的事,对我这样说过:老一辈的人,心正地没法说啊,我爹如果不是为一时的心正,也不会搧了我娘巴掌,而我娘和我姥爷一家的心也正,若不是因为死死地把持着“女人嫁个男,图爱不图打”的心,也不会走到仍称出来的粮食在布袋里戳着,让找出来的衣物在地上扔成一团,恁没拿一粒一丝净身而去。他们都正得让当时的年代有些惊骇啊,但他们不管再怎么相互隔阂成陌路,都是我的爹、娘。
 
我听这样的表述,分明听出今天的孩子对上辈爹娘对立之下的那份真“率真”,我听得心生满满地敬重,即便他们已是陌路人吧,爹娘,他们对于人生未来的念想,似乎也永远定式在当年山杏花烂漫开放的季节,如今,那些站立着抖擞满树风华站在山崖、河畔、堤堰边的山杏树,莫不是一代苦命女人坚韧、有骨气的身姿呢!
 
作者简介:
 
李树泽,首届孙犁文学奖获奖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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