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王朝伟,笔名草木本心,2002年就教于英华学校,2008年就教于沂源三中至今。热爱行走,打球,骑行,著文。沂源县青年作家协会理事,“沂源文艺”设有专栏。
云是故乡白
文:王朝伟
那天天空晴朗,半夏的阳光十分充足,照得人睁不开眼。我抱着天博乘着客车回到了焦家上庄老家。
1.
县里对公交车进行了整改,收回了私营车,原先的私营车主有的另寻活络,有的穿上县公交公司的制服,吃起了“公家饭”。梅师傅就是选择后者中的一个。从我上高中到现在,梅师傅已经在这条线上跑了二十三年,因为常坐他的车,所以很熟。
我上高中的时候,母亲每一周为我摊煎饼捎饭到车站,这样煎饼软一些,我可以吃得更多。父亲总是拜托村里的司机师傅们为我捎饭,梅师傅就是其中一个。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子穷苦一点,人与人之间不知不觉地会互相关心,在车上捎东西是不会要钱的。因为这,我很敬重那些司机师傅。他们有的早就不跑公交这条线了,有的也已经多年不见了,有的还在风里来雨里去,一边挣钱养家糊口,一边服务着乡里乡亲。
公路修了好多次了,司机换了好几茬了,但这条线上的运营却风雨无阻。没有他们,我们这些散落各处谋生的人就不能随时回到朝思暮想的村庄。
梅师傅和我打招呼,乡音总是悦耳的。他问我,现在在哪里工作,对象在哪里上班。欢悦的脸上显出一种凝重的神色,待我回答完毕,他才略微松弛了,更自然地与我家长里短地聊了起来。
我知道,那时候跑线竞争很激烈,秩序混乱,没有严格的制度监管,大家总是放纵着私心,拖时间,抢线,抢客,难免争吵冲突,再加上路段上常有突发情况,客车运营并不是轻松地买卖。梅师傅能坚持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和他一路谈着,颠簸的乡路也觉得有了趣味,一晃而过的风景也觉得悦目。儿子就在我怀里安然地睡着。车上有几位大爷,也没有抽烟的,有几个刚毕业的高中生,也不扭曲着嗓子夸张地宣扬着恣睢张狂。甚至,一位大娘还要替我抱一会睡着的孩子。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有一种久别的温馨。
2.
在村里下了车,我需要再步行四五里路,爬上一段长长的陡坡才能回到奶奶家。儿子刚刚会走,并不愿意在灼热的阳光下行走,腻在我身上。我只得慢慢地走着。才走了几十米,就汗涔涔了。
大街上看不到几个人,都在果园里忙碌吧。我想给二叔打电话,又觉得他肯定正在果园里忙,决定慢慢地走回家。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迎面驶来,在我身后紧急刹住了车。我回头一看,探出车窗戴着墨镜的师傅竟然是我很久不见的一个弟弟。“哥,你等一等,我把你送上去!”
我要拒绝,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我想乘坐,又觉得欠他的人情。
车很快就掉转头开了过来。原来车上还有弟妹和小侄女,他们要回县城。而且,弟妹鼓鼓的腹部在表明她是一个孕妇。我觉得过意不去,因为陡坡上很颠簸,没有铺水泥。他们两口子一致说:“不要紧,刚从上面下来。”
弟弟很小就失去了姐姐,然后又失去了妈妈,是大爷当爹又当妈喂大的。如今,他在县里一个企业做焊工,挣着微薄的工资养家。每看到他,我就想起我的伙伴——他的姐姐,和我慈爱的大娘——他的母亲。所以,面对他的时候,我的心里不自然的有种酸酸的感觉。尽管不是我指使命运制造了他漫长的悲痛。
我们一边说着话,几分钟后,车就攀上了颠簸的土路。我下车的时候,要儿子向叔叔婶婶摆手再见,小家伙很听话地摇着手。我站在原地,等着到前面调车回来的弟弟。他在我面前又停下,说:“怎么还不回家,这么热,又抱着孩子?!”
我向他摆了摆手,用我们村里人惯有的大声喊着:“慢点走!”弟弟只是在车窗上和我又点了一点头,就启动了车子慢慢地驶向山坡下。
本来要走半个小时的路,只用了几分钟就上来了,我心里感到十分的幸运,幸亏遇到了弟弟!
3.
奶奶正在门口的梧桐树下与大爷爷乘凉,直到我走到了跟前,才看清楚是我们爷俩,惊喜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们便一起回屋里喝水说话。
奶奶忙着为我们爷俩切瓜。儿子对奶奶有些眼生,不肯找她抱一抱。奶奶却依旧欢喜得不得了,搬着凳子坐到我们面前,笑着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她的小重孙。
不一会儿,二叔和二婶来了。儿子刚学会喊“爷爷奶奶”,当他对着二叔二婶童声稚气地喊出来的时候,他们俩个高兴极了。二叔要抱儿子,儿子还没有熟络,摇着小手拒绝着。
二婶拌馅儿,奶奶和面,中午我们要包水饺。
我舀上一盆水,放上一个小茶缸,二叔坐在树下看着儿子玩,我洗了手和二婶包水饺。奶奶沏了茶坐在我们身边和我说着话。我告诉她们前一天夜里梦到了母亲,她们赶紧劝我,要我别再因为想她而难过。
奶奶说,前几天找出一双新鞋来,穿的时候才知道里面垫了一双新鞋垫。那是母亲为她纳的,她说着说着有些激动,竟有些哽咽了。我的眼泪也悄悄地流下来了。母亲想得很周到,临终前,给奶奶做好了鞋垫,我不知道她是要表达歉意,还是尽最后的孝心,总之,她不在了,却留给我们无尽的思念。
二婶也说起母亲的好,说她从县城里给奶奶带回来的核桃皮正好烧了一个冬天。我才想起来,前年我的妻子怀着小二,给她买了很多核桃补营养,当时我在客厅里用夹子夹核桃的时候,母亲在边上把核桃皮收起来,攒了一大袋。母亲说给奶奶烧炭火炉,会很旺。那时候,我不知道该夸她节俭,还是该赞她有孝心,或者也可能埋怨过她吧。如今她不在了,再想起来,觉得更加难过。我的泪水更多了,我赶紧悄悄拭去,免得被她俩看见。这就是我的母亲,细心而周到,节俭一生,奉孝一世。
奶奶眼花得很,在院子里走,明明有一个花盆在墙角摆着,她还是没躲过去,差点被绊倒。她自己也说,眼看不见了。坐在院子里哄儿子的我看到这一幕,心里再也难以平静下来,可是又无可奈何,因为我不能在家里时时刻刻陪着她,看着她,二叔二婶也有很多活要做,也不能守在她身边。
可怜的奶奶!
下午,我们爷俩要乘车回县城了,忙着浇地的二叔非要提着奶奶为她的小重孙攒的一箱鸡蛋送我去坐车,二婶和奶奶也远远地送出门外。奶奶一边说着“谁也别挂牵,好好吃饭”,一边往路边走着,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因为再往前几步就是陡坡,后果不可想象!
我大声地喊她,要她停下来。有些耳聋的奶奶终于停下来,站在高处拄着拐杖,无奈地看着我们离开。我知道她很舍不得我们走,我知道她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最后一班车是不会等我们的。虽然恋恋不舍,虽然放心不下,我只得走着。
火热的太阳下,在路边有一棵桑树,接着紫红的桑葚,二叔像个孩子似的攀上去摘下几枚紫红的桑葚给儿子吃。火热的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脸上,他笑着,皱纹又多了几道,憨厚的笑容却还是老样子。
他一路上嘱咐我好好吃饭,别心事太重。我答应着一一记下。车还没有来,我让他赶快回去浇地,他就急火火地回去了。
我们爷俩在树荫里等车。这时候,我看到天空中悠悠的云那么白,姿态翩跹地偎在青山顶上。那一时,风仿佛静止了,云也停住了。温柔、蓬松、可爱的云,幻化出各种形状俯瞰着我们,似乎看透了我心头的种种情绪。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我认识的并不多,尤其等车的几个年轻人,我竟一个也不认识。不知不觉离家在外谋生近二十年,我也成了村里的过客了。这一次回来,所逢的人都是温暖亲切的面庞,所念的人都还是一如既往的令我牵肠,所走的路都是颠簸却风光旖旎,这种种情愫汇在一起,真挚、温馨、令人感动。
月是故乡明,云也是故乡白啊!就让故乡这洁白的云载着我的温柔情绪翩翩起舞,在高高的天上温暖着我,鼓舞着我,去穿过那些弥漫的征尘和淋漓的风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