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一家煎饼店,这家店约三四平米的空间,凹在一个水果店旁,不经意间就会被忽略。每次路过时,都会投之一望。当看到小店门前排着的长长队伍时,不禁会心一笑,原来有这么多“志同道合”者呢。有时,香味飘来,唤醒沉默许久的味蕾,恰逢思乡情切时,便会买上一个细细品尝。不知不觉中,思绪就会飞到处处飘着麦香的故里……
“吃饭了,吃饭了!”母亲的呼唤,把我从幻想着自己是个高超建筑师的玩泥巴游戏中拉回,匆匆地洗去手上的泥巴,一路小跑坐到了八仙桌旁。一眼望去桌上的菜,不过是常吃的几道,便无精打采起来。正当我犹豫之际,母亲递来一张煎饼,说“今早刚烙的,不想吃吗?”煎饼的香味不停地往鼻子里钻,勾引着肚子中的馋虫。于是,冲着母亲做个鬼脸,一把拿过了煎饼,麻利地将煎饼折了两层,将菜夹在煎饼中间。之后,大口大口开心地吃了起来。
不知道祖辈是何时开始吃煎饼的。只知道,自打有记忆开始,煎饼便是家中主食。所以,在当时,娶媳妇嫁闺女,有一项必备技能就是烙煎饼。三十几年前,家乡的农民大多以种地为主。奉行男主外、女主内。平日,身强力壮的男人到地里劳作,女人便在家里准备一家的吃食,忙家务,照料孩子。农忙时,便没有了平常的分工,家中全部的力量都要投入,一季的收成好坏全靠那几日。但无论何时,女人始终如一逃不掉的活就是烙煎饼。
凌晨两三点钟,女人们就要起床,把一桶小麦用井水淘洗干净,分装在两只桶内,用扁担挑去磨坊磨成糊。回来后将桶内的面糊一部分倒入一个大的面盆中,放入一把不大不小的勺子,端入专门烙制煎饼的房屋内。接着,用三块砖摆成底座,双手把厚重的鏊子平放上去,一切准备就绪,便开始烙饼了。点燃稻草,烧热鏊子,左手从面盆中舀出一勺面糊放到鏊子的左下方,右手握着长长的篾片放在厚厚的面糊上,顺时针方向沿着鏊子的边缘往前推着,当最外面的一圈抹完后,便稍稍改变方向,把面糊推至内层,再顺时针方向往前推抹着面糊,不停延续同样的操作方法,直至面糊摊满整盘鏊子。烙煎饼的技术高低,在于火候,也在于擀面糊的速度和手的灵巧度上。火候不够,鏊子不够热,烙出来的饼便松松软软,呈青灰色;火候够了,便是金黄香脆的。若是擀面糊速度慢了,或是不够娴熟,面糊就会堆在一起,烙出的煎饼不是厚薄不一,就是厚厚的一张,软软绵绵的,不够香脆。
烙煎饼,不仅考验着女人们的技能,也考验着她们的耐力。每次烙煎饼都要烙上半天功夫。冬日,坐在火光旺盛的鏊子前,权当是烤火取暖,尚可忍受;夏日,便是煎熬得很。女人们常常汗流浃背,即使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不停地擦拭额头,依然无济于事,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暂时闭火,走出房间喝点冷水,擦擦身子防暑降温。虽然,自己常常被稻草的烟熏呛得流泪咳嗽,却常常赖着不肯走。除了可以第一时间吃到香脆可口的煎饼外,更重要的是,看母亲烙饼,无异于一种美的享受。母亲似一位书法家挥毫泼墨,又似一位女侠,手持“长剑”,潇洒自如转动手腕,长江后浪推前浪般将面糊推赶向前,直至画满整块“版图”,圆圆大大的煎饼就诞生了。
由于母亲技术娴熟,烙出的饼远近“闻名”。邻居们在煎饼供应不上时,会来借上二三十张;还有甚者家中有许多煎饼,也来借饼,只为换换口味,尝尝左邻右舍赞不绝口的味道。邻居们作为馈赠,有时会端上一碗自家刚刚包好的水饺,用朴实的方式表达“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外出劳作时,用一块干净的布包上几块已被折成扇形的煎饼,再带上些易带的菜,一天的饭菜就都有了。印象深刻的是夏日劳作休息的情景。一家人围坐在树荫似遮阳伞的大树下吃饭。微风拂面,面对田间地头的风景,咀嚼包裹着地道小鱼炒辣椒的煎饼真是酣畅淋漓。饱餐一顿后,再抱起父亲用拳头砸开并不规则的一半西瓜吃起来,西瓜的清凉沁入心脾,片刻功夫间便是冰火两重天。
后来到外地求学,以煎饼为主食的历史结束了,但对于煎饼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查阅资料得知,煎饼发源于山东泰安,唐朝时就已经有了记载,是我国北方地区传统主食之一。相传黄巢起义军驻扎在泰山,当地百姓就曾以煎饼劳军。1967年,泰安郊区羊楼村范家老户拆除旧屋时,在屋墙内发现了一份明代万历年间的分家“契约”,上面写着“鏊子一盘,煎饼二十三斤”。家乡徐州紧挨着山东,历史上一度曾被山东管理。煎饼成为家乡主食应该也是有着历史渊源和文化底蕴的。
虽然,饮食中有面条、水饺、烧饼的身影,但这些面食做起来费时费工,且不易保存。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煎饼所需材料简单,容易长时间存放,从而决定了其主食的地位。如今,家乡虽依然在吃煎饼,但米饭似乎后来者居上取而代之了。煎饼,也不再是女人们花费半天功夫手工去烙制了,而是机器制作,一眼望去,煎饼上几乎是整齐划一的纹路与孔隙,无所差异。想要吃时,只要花费几元钱到专门制作销售煎饼的商店买上一些即可。煎饼的名字也有所改变,多出了煎饼果子这一称呼,并风靡了全国。煎饼果子成了城市年轻人的追捧。一块薄薄的煎饼,里面包括着各色蔬菜,打上一个鸡蛋,再放上火腿或是里脊,涂上或辣或甜或咸的酱,既喂饱了肚皮,满足了一日早餐营养所需,又给不愿早早起床动手做饭的人提供了生活便利。
随着电商的兴起,各式各样的煎饼也堂而皇之地在线上开设了专卖店,供全国乃至世界顾客选购。煎饼的原料也从原来单一的小麦变得更加的丰富多样,甚至添加了胡萝卜等诸多蔬菜,煎饼从主食演变成为地方特色小吃。此时的煎饼,更像是刘姥姥口中所说的,送给大观园里那些吃腻了大鱼大肉的奶奶小姐们,换换口味的新鲜玩意儿。
久居外地,时常会给父母寄上一些各地的特产,或是符合他们口味的食品,以表达自己感恩的回报和不在身边陪伴照顾的歉意。但“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也常常打电话来询问近况如何,询问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每次都会回答:想吃煎饼。于是,煎饼成了传递父母情意的载体。
小小的一张煎饼,不仅唤醒了儿时的记忆,积淀着家乡的情怀,而且也在时刻提醒自己“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正如洪应明《菜根谭》中所言“无事便思有闲杂念想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在生活安定岁月静好之时,更需忆苦思甜,时时检点,勤加拂拭,自省修身。依此,煎饼于我而言,便又多了一个神圣的意义。
无论何时,无论何处,昔日煎饼那特有的麦香一直萦绕心田,带着母亲的味道,伴随着那些简单、纯粹而又不失快乐的时光……
作者简介:鲍克清,女,扬州大学中文系毕业。目前供职于江苏省供销合作总社。爱好文学,此文系她的处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