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月亮下的蛋》
作者: 若隐\程庸
老公外出,漂亮的老婆搁置在家,通常都会生出一点是非。生活中是如此,小说中也这样。虽说故事老套,但老套仍然被作家津聿乐道地反复使用,其原因是这类故事有被反复阅读的特性,所以作家不怕这类故事过时,只要重新换一个“壳”“包装”一下,就又可以粉墨登场了
萧洛霍夫在他的巨著《静静的顿河》里一开始也采用了这种老套故事。婀克西妮亚的老公司契潘·阿司塔霍夫军训去了,可能是空虚的缘故,她和单身汉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好上了。在她的心里这两个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不务正业、酗酒、赌博,后者踏实、沉稳、正直与善良。军训结束,司契潘回来,顿河上空强劲的寒风把婀克西妮亚的风流韵事吹到了他的耳旁。婀克西妮亚从见到老公的第一刻起,就知道事情败露了,说:我不瞒你,我有罪你打吧。丈夫命令她先弄一点儿吃的,等到吃饱了,他几拳就把老婆打出房门,婀克西妮亚逃到院子里,老公追出来,紧接着拳打脚踢。葛利高里正在隔壁喂马,见状立即和另一个同伴冲过来,越过栅栏,和婀克西妮亚的老公打成团。虽然时解救了婀克西妮业
但之后几乎每天,婀克西妮亚承受着“竹笋烤肉”,被老公毒打她能忍受,因为心里装着葛利高里。又一次偷偷幽会时,满脸哀怨的婀克西妮亚恳求道:你带我逃走吧。葛利高里为了偷情被父亲打了,还大吵了一顿,最近又被父亲逼迫,要她娶隔壁村子里的娜塔莉亚为妻。此刻他听私奔之类话自然犹豫,说我们结束算了
葛利高里无可奈何地结婚了,婀克西妮亚非常失望,心在流血。与婚后的葛利高里第一次见面,她一改过去一脸的哀怨,笑嘻喜嘻地问,你好,日子过得甜蜜吗?这言不由衷的问候写出了这个女人的矛盾心理,也显示了她性格的丰富性。她原先以为葛利高里过着快乐的日子,心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开始紧紧盯在屁股后面,始之,但终弃之。其实,葛利高里并不快活,他心里仍然深爱着婀克西妮亚,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他和妻子没有过过夫妻生活,妻子很失望,要回娘家,父亲和儿子大吵,并把他赶了出去。葛利高里一气之下,真的走了。那天夜里,他捎口信给婀克西妮亚,要她尽可能地多带东西与他私奔。婀克西妮亚又惊又喜,私奔真的来临她又犹豫,不停地说,这么急,怎么办?她一边犹豫,边整理衣服。与心上人会师后,投奔到附近一个地主李斯特尼次基家当佣人他俩很快有了一个女儿。
战争开始了。葛利高里与大多数哥萨克男人一样背枪赶往前线。娜塔莉亚找上门来,要婀克西妮亚还她丈夫,婀克西妮亚恶声恶气地说,我已和他同居过,你再和他结婚干吗,不是找死吗?!两个女人吵了起来,娜塔莉亚说丈夫爱我的,婀克西妮亚哼了一声刻薄道,你漂亮的时候,他不要你,你现在歪了脖子,他还要你?!你去死吧!原来葛利高里出走后,妻子割脖子自杀未成,歪了脖子。婀克西妮亚在这儿伤害善良软弱的娜塔莉亚,令人憎恨。但在爱情之路上,不是亲人,就是仇人。她爱葛利高里如烈火焚烧谁想夺走她的爱,她会把这一把火烧向对方,不管对方是谁。这显示了她水晶一般的透明性格
接着发生了一桩事,通常说是给这个透明性格的女人身上涂层淫荡的色彩,但我们了解了真相后会发现这个说法其实并不确切哥萨克是一个热情、开朗、大胆、开放的民族,对婚姻、男女性事看得比较淡,至少在小说里是这样。婀克西妮亚去看望在部队里的司契潘,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一块儿进入树林,战友当面开着玩笑:恭喜您,开荤啦!司契潘听了还高兴地笑起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直盯着婀克西妮亚,失神落魄地说出了心里话:在全世界再也找不到这样漂亮的娘们!婀克西妮亚在草地上休息,一个陌生的哥萨克士兵调戏她,说:“四周多幸福,各种鸟兽都在配对,咱们也来造一回孽。”她极力挣脱,然后使劲用拳头照着哥萨克那晒成棕色的鼻子上打了一下子,然后叫道:“我是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老婆!看你敢过来,狗崽子!我只要一告诉他—他就会把你那个哥萨克士兵一面把从鼻孔里流到胡子上的血擦干净,一面很伤心地喊叫着:“混蛋娘们,你为什么不早说呀?瞧流这么多的血……我们和敌人打仗流的血还嫌不够,现在自个家的娘们儿也动手把人打得流出血来啦…”
以上例子表明他们对男女的性事并不像有些民族那般拘谨,而且爱情在这片土地上随处都会发酵,只要两厢情愿,无论在草原上,还是在燕麦地里。同时也表明婀克西妮亚的迷人之处,连一个陌生的哥萨克都想强奸她。她是一个迷人的女人,不仅漂亮,还颇有情调,她躺在草地上,对着野花野草会发感慨。“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些朴素的浅蓝色无名小花的茎,后来弯下丰满的腰去,想要闻闻这些小花,忽然闻到了铃兰花的醉人的甜蜜香味。她用手拨开,找到了这朵花……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短短的会儿功夫,婀克西妮亚一面透过眼泪打量着花朵和呼吸着忧郁的花香,一面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和那漫长凄凉的全部生活。好吧,看来,婀克西妮亚已经老可见这个表面看来很风骚的女人其实很忧郁,很伤感,但正是这类女人多了些伤感和忧郁,就会显得更动人。
作者这样描写他笔下的女主人公,显然充满了十分的爱意,接着让可爱的女人犯一下“生活错误”,跌入肮脏的泥潭,这需要勇气。女儿生病死了,葛利高里又不在,婀克西妮亚顿感世界末日来临,于是不停地哭泣。这时地主家的少爷叶甫盖尼借安慰之机,诱奸了她。表面看,这是一个败笔,因为婀克西妮亚深爱着葛利高里无论怎样都不会让诱奸成功,即使成功,也应该来个自杀,这样的姿态会引得葛利高里与四周人的理解。然而她没有这样,这显然有作者的指挥棒在起作用的缘故。这不仅不是个败笔,恰恰相反,是承上启下的重要事件。如果孩子活着,那么以后的故事走向就要发生变化,葛利高里在考虑所有的事情时必定得顾及这个“野孩子”,同时也艰难轻装上阵地开展故事。而且,对于这个诱奸,婀克西妮亚并不以为有多少廉耻,相反对少爷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帮助还表示谢意呢。这也符合真实,原先她怀着孩子时,葛利高里曾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使得她很忧虑忡忡,感慨男人都不可靠如今孩子死了,谁知道葛利高里还会不会要自己?这可能就是诱奸成功的心里背景。葛利高里从战场一回来,佣人告诉他了这个秘密,劝他对女人不要太相信,说“这种娘们跟猫一样,谁模她就跟谁好”"。
葛利高里真的气不打一处来,他玩了别人的老婆,他“老婆”又让别人玩了,面对这个多米诺骨牌似的玩笑,他只有痛恨自己他比婀克西妮亚的老公司契潘修养好一些,文化程度也高一些,表现得更绅士一些,不会首先打老婆,而是把叶甫盖尼骗出去毒打一顿,然后回来教训一下老婆,这个教训只是蜻蜓点水,比起司契潘对婀克西妮亚的“竹笋烤肉”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他抽了老婆一鞭子:骚娘们,母狗!就扬长而去,离开了婀克西妮亚。如果婀克西妮亚的“失足”事件不出现,就不会有葛利高里回到歪脖子老婆娜塔莉亚那儿去。如果任随他俩私奔到底,那么小说的爱情之链会显得单一老套。萧洛霍夫不会这样,他是大家,敢出大手笔,敢于险,不得已让他笔下的好女人堕落一下。这个事件在小说发展中至关重要,必定陡起悬念与波折,顺风船的船浆被折断,只能逆水行舟,读者会更加牵挂这两个人的爱情走向。葛利高里离开婀克西妮亚也有理由,在他眼里,她偷情犯有前科,今天再犯,就是惯“偷”葛利高里与娜塔莉亚和好了,生了儿子、女儿。悔恨不已的婀克西妮亚灰溜溜地回家(她是外地女人,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继续忍受吃“竹笋烤肉”的日子。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更加思念葛利高里,没有人的时候,她经常偷偷地亲一下葛利高里的儿子,或者在篱笆后边瞧一眼葛利高里带领哥萨克骑兵返回时的英姿。她可不管她的情人是白党还是红党,也不管他是否老了,她照样爱他,爱这个正直、善良、沉默寡言的强壮男人。“近来,她每想到葛利高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的外貌好像不是他本来的样子。在她眼前出现的不是现在这个高里,现在这个葛利高里是个身材高大、英气勃勃、具有丰富的人生经验的哥萨克,他疲倦地眯缝着眼睛,黑色的胡子尖发了红两鬓角上生了些出现得过早的白头发,额角上布满了粗纹—这都是在战争的年代受到擢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在她眼前出现的却是邦个从前的葛利高里·麦列霍夫,他还是个粗卤的和不会亲热的年轻小伙子,生着儿童似的圆圆的细脖子,经常含笑的嘴唇上漂浮着乐天无忧的神情…她低低地说:“可恶的东西,你使我一辈子也不能忘掉啦!
葛利高里最后厌倦了战争,也厌倦了自己,他老迷茫,打了辈子的仗,到底为谁打仗也没有弄清楚。他钦佩他曾恨过的两个人叶甫盖尼与珂晒沃依,他们各自的生活目的清清楚楚,前者是白党效力于沙皇,后者是红党,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在他不断的迷父母死了,老婆死了,女儿死了,村苏维埃主席、“毛脚”妹夫晒沃依不讲情理,铁面无私,要抓他,他不想干了,但得不到理解,最后走投无路之际,带着婀克西妮亚再一次逃走。婀克西妮亚十分激动,心说这下可以和他相守到老了,她高兴得脸上开满了鲜花他俩半夜骑马出发,巡逻的发现了两个黑影,就叫快停下来,黑影逃了,他们打了一枪,一个黑影倒了下来,这一粒偶然无意的子弹结束了这一对老情人的最终梦想。
萧洛霍夫的四大本巨著《静静的顿河》,真实生动地描写了哥萨克民族在十月革命前后的动荡历史,整个作品气势雄浑,场面开阔,洋溢着顿河两岸浓厚的地方风情,小说里跑动着一大批性格鲜明、血肉丰满的人物,既反映出纵横几十年的民族历史的沧桑感又有停顿一刹那的家庭生活的精描细述,这其中描写得最为出色的当然是两个主角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和婀克西妮亚。葛利高里和他的哥萨克骑兵的征战史代表了英勇的哥萨克人光辉而悲壮的一面葛利高里和婀克西妮亚的爱情故事则象征了哥萨克人奔放、爽朗热爱自由、向往爱情的品行。
美文摘录
山下面是被烟雾笼罩着的鞑靼村。太阳已经沉到镶着一道粉红色雪的边缘的地平线后面去了。雪在爬犁的铁杠下面咯吱咯吱响。马匹一步步地走着。葛利高里半躺在双马爬犁的后座上脊背靠着马鞍子。婀克西妮亚裹着一件镶皮边的顿河式的皮袄,坐在他的旁边。她的两只黑色的眼睛在白色的绒毛头巾下面闪烁着,很高兴地放出了金光。葛利高里斜着看了看她,看见了她那被严寒冻得红扑扑的温柔的脸蛋子、浓密的黑眉毛和罩上了一层白箱的弯弯曲曲的眼睫毛下面的闪耀着蓝光的白眼珠子。婀克西妮亚露着兴奋的好奇心情,打量着到处是雪堆起伏的草原平坦发光的大道和远方的、沉没在雾气当中的地平线。一向不常离开家庭的婀克西妮亚觉得这一切都很新奇、很不平常,这一切都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但是有时候低垂下眼晴,觉得眼睫毛上的白霜有一种使她痒酥酥的、很舒服的冷气。她笑了,因为长久以来使她念念不忘的那种幻想十分突然地和奇怪地实现了—这种幻想就是跟葛利高里一起远远地离开鞑靼村,离开这块亲爱的、然而又是可恶的地方,到别的地方去;因为她在这里受过很多苦,和没有爱情的丈夫消磨了半生,她觉得这里的切都充满了使她不能忘记的痛苦的回忆。她笑了,因为她的全身都感觉到葛利高里的存在,她巳经不再去想是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才获得这种幸福的,也不去想那种好像在远处招手的草原上的地平线似的笼罩在暗雾里的未来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