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辽宁 李兴柏
上学时,阅读过朱自清的《背影》,当时颇受感动,萌发了写一篇爸爸的文章,以抒发儿子对爸爸的深情厚意,没想到一搁就是多年。
爸爸个高一米七八,穿着永远干净整齐。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爸爸仿佛是一座巍峨挺拔的高山,是那么高大魁梧、健壮结实,充满了活力。
爸爸的一生极其平凡又简单,他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一辈子务农,平凡得就像乡村道上的一粒砂子,只懂得春种秋收、锄草施肥、喂牲口赶马车。可是,如果没有爸爸这样的农民,兢兢业业在田野奔波,那么社会的某段链条,必然会运转不灵,这正是农民平凡而又伟大的地方。
爸爸虽然是爷爷奶奶的老儿子,上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是家中的“老疙瘩”,但他一生中,吃过无数的苦,受过好多的罪。他只念了三年书,就辍学给别人放猪。为躲避战乱,又远走他乡,投奔亲戚。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村内一些人纷纷进城或者上苏家屯趁机“抢厂子”,个别人甚至被看护人用枪打死。爸爸却没有参与,还是死心塌地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民。从爷爷手里接过古老的工具,播种、铲趟、收割,养家糊口。那时候,靠天吃饭异常艰难,爸爸的日子不好过。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爸爸的履历简单,绝不是丰富多彩的。他一生从事农业,赶马车时间最长,接近40年。合作化前为自己家赶马车,之后是给生产队赶马车。由于读了点书,活计好,诚实正直,就当上了车马组长。重活、累活、脏活抢在前,上工去的早,收工回家晚,方圆几里地,颇受人尊重。
因为抗洪需要,修建浑河大堤。那时,按每户分段修筑堤坝,大堤高十多米,底下宽十多米。爸爸使用扁担、土篮子,起早贪黑,肩挑又湿又重的黑土,右肩挑肿了,又换成左肩,每天要往返几百次,行走五六十华里,干了一个多月,才把自己家分摊的堤段圆满竣工,奶奶十分心疼爸爸,怕担心累坏身子。
爸爸还有自己的一手“绝活儿”,鸡篓子坏了,自己编;炕席坏了,自己补;胶鞋坏了,自己粘;仓房漏雨,自己苫;盖帘坏了,自己穿;笤帚秃了,自己扎;井抽子坏了,自己整;套包子坏了,自己缝;自行车坏了,自己修。爸爸的各种“武艺”派上了用场,都是可以养家糊口的手艺。
爸爸勤劳持家,精打细算,从不铺张浪费,不追求奢华,不爱慕虚荣。从我记事起,爸爸经常进城卖菜、拉煤、拉种子,每天队里给出差补助7角钱,但爸爸只花一角八分钱,买一碗面条吃,从不点菜吃,更不喝酒。出差剩下的钱交给妈妈,贴补家里用。
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爸爸了不起,八口之家,全靠爸爸一个人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真是家中的顶梁柱。而每到年底分红时,因分值低、工分少,而得不到钱,甚至还要欠生产小队的。
爸爸对土地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无论是起垄、播种、滤籽、铲地、收割、打场、赶车、买牲口,各种农活不但拿得起,而且干得好。
比如:播种时,向地里撒种子,多少种子撒多少地,爸爸的手就是秤,种子从爸爸手里撒出去,那种子会均匀落下。不几天,地里就绣出绿色的地毯。再比如,打场扬场吧,爸爸趁着风向挥起木锹,粒粒粮食与瘪子就分开落下。有时风力小,爸爸也能将粮粒与瘪子分离出来,这在庄稼行当里算硬功夫。又如给菜地浇水就有讲究,中午气温高,不宜给给蔬菜地上水。下午4点以后,浇菜就特别适宜,既能保证蔬菜快速生长,又不易使蔬菜生虫和腐烂。
不要小看农活儿,那里面也有很多学问。什么农活儿,配置什么农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农活儿做得好,取决于农具的使用方法或熟练程度。一个优秀的庄稼人,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木锹、筛子、耲耙、簸箕、耙子、犁杖、镐头、叉子、锄头、镰刀、连枷、赏朳、风车子等农具使得好,使用熟练,特得要领,农活儿才效率高,收成才有保障。
爸爸常说,人勤地不懒。舍得下功夫,庄稼就一定长得好。秋收时,爸爸脸上的每一条皱纹,笑出的都是骄傲。看得出,爸爸是把辛苦的农活,当成了自家的事业,去劳作、去享受。
我喜欢看爸爸做活时的情景,只见他张开粗糙而又灵巧的双手,或锄地,或背垄,或垛墙,或堆柴火垛,那富有节奏的晃动着的身影,应该是劳动时最优雅的姿势。每每做完一样农活,父亲总是细细端详一番,那神情俨然是一位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几十年来,爸爸用他那心爱的工具,制造了无数的“艺术品。”
爸爸手上的老茧子又厚又硬,有的地方还裂着可怕的血口子,特别是冬天的时候,更是让人触目惊心。这是长久劳作,反复摩擦而生成的,是勤劳的象征,也是艰辛的劳动生活的证明。我曾见到爸爸在闲下来时,用剪子去铰手掌上的那些老茧子,一片一片的死肉皮,像雪花儿一样,纷纷掉落下来,我的心里总是一紧一紧的,是很沉重的,真有些担心那地方会淌出血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爸爸利用上工前和收工后的时间,自己拿起镐头、铁锹,披星戴月上坟店、河岸开荒。开出一条条旱田地,收获了玉米、大豆,改善了自家粮食不足的困难。
爸爸待人友善,处事公道。他的爱心不但温暖着我,也温暖他人。李多礼是“文革”初期由北京被“遣送”回农村老家的“黑五类”,落户在我们生产队。不管家族近亲,还是小队其他人,基本都远离这个“黑五类”。但爸爸却没有这些偏见。每日里见面都打招呼,平时也说一些农家话,遇到他不懂不会的农活,爸爸还教他一些技巧。李多礼临死时叮嘱他的儿孙们:“什么时候,别忘了老家的六爷”(父亲大排老六)。
1973年冬天,爸爸独自赶马车进城,走到德胜大队弯路时,发现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从封口看出是一麻袋晒干的红辣椒。那时候,人民的生活还不富裕。爸爸等了一会儿见无人认领,就把这袋辣椒装上了车,没有产生丝毫诱惑,拉着进城,送到了铁西区的保工派出所。有人说爸爸傻,有人说爸爸“死脑筋”,交什么公?拿回家里,一冬吃不了。有人说不该交公家,给大伙分了,谁不谢谢你。有人说拿回来去赶集,能卖出很多钱。爸爸说“不是我的,坚决不要。”
对于缺油的汤菜,爸爸有办法,在吃饭前,把自己家栽植晒干的辣椒放在炉台上,当烤得胡里吧唧闻出一股浓辣香味时,趁热把它搓碎,放到汤菜里,再喝那汤时,味道就极不寻常了。直会把爸爸喝得热气腾腾,吃得头额冒汗,特别下饭。
爸爸言语不多,做事细心。我深深感到,爸爸爱我们远远胜过爱自己。驮我进城看耳朵,给我修理自行车,为自行车轮胎打气,帮我用绳子绑自行车,用车子运回大立柜,给我们送大酱,送酸菜,帮我上大队要房场,帮我购买旧房子,帮我挖菜窖,帮我端掉马蜂窝,帮我盖房子打更等,写着写着,潸然泪下。
1999年,我被单位任命机关办公室副主任,后当办公室主任,倍感幸福,爸爸绽开了舒心的笑脸,心生愉悦,凡是碰上熟人就夸我几句,炫耀一下自己,一副乐颤颤的样子。
操劳了一辈子的爸爸病倒了。病重之际,他说话很费劲了,却还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肯放下,双眼直直地看着我。那目光柔柔的,脉脉的,缠缠绵绵,满是依恋不舍和某种期盼。那双青筋突暴的手,缀满了老年斑,我的心尖颤动了……为了儿孙们,爸爸献出了他所有的“营养”。爸爸就是种子,当他的儿孙们的绿叶成荫的时候,他枯竭了。
2015年10月8日,爸爸的生命之泉淌尽了,双眼闭上了,终年94岁。我曾经好长时间无法接受他老人家已经辞世的现实,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一直清晰地刻在我的记忆里。
爸爸走得很安详,没有给儿孙们留下只言片语。却给我们留下了诚实勤劳,善待他人,甘于奉献的品德,这就是爸爸平凡、踏实的人生。
写到此处,那首十分动听的歌曲《父亲》,又在我心中响起:“想起您到时候,我感受了坚韧,抚摸您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不知不觉中您鬓角露了白发,不知不觉您眼角添了皱纹。我的父亲,我最亲爱的人,人间的甘苦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您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放心吧,爸爸,在儿女心中,您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家庭这轮圆月永远都不会亏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