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界(江苏)
初夏的傍晚太阳还老高老高地挂在天空,赵庄村大队部门前的小广场上早早地就竖起了两根六七米高的竹杆,巨大的幕布高高地挂在竹杆上面,右侧的竹杆上还高高地吊着一个很大的木质喇叭。埋竹杆的两只孔是村里安排附近的村民帮忙挖的,可能也就一两支烟的代价掏出来的。听说村里面今天晚上有露天电影,最高兴的莫过于我们这些农村孩子了,学校里一放学大家就迫不急待地往家赶。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心不在焉、龙飞凤舞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接着还要心急火燎般煮好一家人的晚饭——稀饭。如果条件允许,还会自己炒一些夏收时的蚕豆以便在看电影时“磨磨牙”。
天慢慢黑了下来。吃过晚饭我便与村里面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各自搬着小凳子,早早地在小广场地上找了一个得天独厚的位置坐成一排。
放电影的是两个人,一胖一瘦、一老一少,瘦的小年轻小李约二十出头,他管胖的、年长的人叫吴师傅。那时候放电影的都是镇里安排的,也是吃公家饭的,是一项令很多农村人羡慕的工作。不怕大家笑话,当时我就有这个理想——长大了成为一名放映员。小李和老吴长年在全镇各村轮流放映,到了张庄就是张庄村里管晚饭,到了我们赵庄就是我们村里面管晚饭。当时我们村里有几个集体小厂,村里面有点小金库,每次小李和老吴最喜欢到我们村里面来放电影——我们村里面的伙食好于别的村,有鱼有肉甚至还有老酒喝,偶尔额外地每人还能到村里的商店里取一包“红梅”牌香烟。
老吴每次到我们村晚饭都要喝得面红耳赤,晚饭完毕他肥硕的耳朵上面会夹着一支香烟,腆着肚子时不时用手揉着,他会用他的“五指梳”理着他的大背头,肥硕的大手抹着油汪汪的大脸,摇头晃脑地来到他的工作岗位,开始他“光荣而神圣”的使命。小李是他的助理,小李一件一件地将几个存放他们“吃饭家什”的木质大箱子从村商店里搬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放映机取出来递给老吴。感觉老吴这时候与刚才判若两人,严肃认真、毫无表情地将放映机安装在方桌上。小李取出一盘电影胶片递给老吴,老吴轻轻地拉出一小段胶片小心翼翼地绕在另一盘空的轮子上面几圈,借着放映台上灯光,一会弓着腰拧下这个按钮、一会儿俯下身子按下另个开关,约十来分钟的功夫就调试好了。
镜头里发出刺眼的强光照在白色的幕布上,零星有几只飞虫迎着强光在舞蹈,几个调皮的小孩伸出他们的小手在强光下摇晃,小手瞬间放大数十倍呈现在幕布上,引来观众的大笑,也引来几个村民的喝斥。
场地上约有两三百名村民观众,其中也有一小部分观众是几里外的邻村小青年,他们三五成群,一般不带凳子,待到天黑开始放映了就到附近捡几块砖头坐在屁股下面,或者到附近的草垛上拉一捆庄稼秆席地而坐,也有的人干脆一直从头站到尾观看。往往人多的时候,你一捆他一捆的能将草垛拉倒了,这难免会招引来主人的一顿谩骂,面对这种情形最后他们只能扫兴地“逃之夭夭”。
电影还没开始场上一片嘈杂,传出阵阵口哨声,有的人在嗑着刚炒的蚕豆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有的人在议论张家长李家短叽叽喳喳;还有几个小朋友在幕布下面相互追逐嘻闹。
突然所有的灯光熄灭,场地一片鸦黑,胖子老吴拿起话筒:“喂、喂、喂,安静、安静,电影开始了。”这时候现场渐渐安静下来,幕布上迅速地闪射出大大的“5、4、3、2、1”倒计时数字,木制的大喇叭里也传出了电影序幕的声音、演员的讲话声、打斗声、枪声……
那时候电影题材是抗战和武侠片居多,也是我们这些小朋友非常爱看的,比如《大刀王五》《金镖黄天霸》《侠女十三妹》《铁道游击队》《地道战》等等。
放完一盘胶片到了换片的时间,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大家也从刚才的如痴如醉中逐渐清醒,略显得不过瘾并且迫不急待。
放映场不远处有个草垛,我也趁换片的间隙起身去小便。刚走到那,隐约看到有一对男女抱在一起在那“咬耳朵”,借着微弱的月光定睛才发现,那女的正是我们村办厂里的厂花小敏,那时我也不懂他们在干什么,心里就觉得纳闷:为什么放弃这么好的电影不看,偏偏躲在这么乌漆麻黑的地方谈话呢?
三五分钟胶片就换好了,灯又熄灭了,下半场又开始了,兜里面的蚕豆早就吃完了。这时候电影里面的演员手里正拿着红通通的苹果慢条斯里地吃着,晚上只吃了碗稀饭的我,小肚子已经开始闹腾起来了,连连噎了几口口水。
整个露天电影大约持续两个小时,散场的时间到了,灯光亮了起来,大家意犹未尽。各自扛着板凳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并对今天的电影发表点评。
如今,随着电视、手机、互联网进入百姓的生活,露天电影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伴随而来的是各类高档的室内影城。但我始终也忘不了露天电影下那爽朗的笑声,那“咬耳朵”的声影,现在回忆起来同样是回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