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我外老的四弟。
我只见过他的戎装照片。
但是我认识我外老的弟媳妇儿。
我喊她四外奶。
四外奶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一双小脚。
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
她是外老前庄子地主家的女儿。
外老的父亲也是地主。
两家门当户对。
打小四外奶就和四外老定了娃娃亲。
四外老读书很成器。
一直读到了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
听外老说。
那应该是1946年到1949年之间的事情了。
四外老曾经从学校回家一趟。
听外老说他四弟的学校在四川成都。
四外老穿着一身军装。
听说还是个少尉。
和四外奶结婚后的第二天。
四外老就返回了成都。
从那之后。
四外老就如同人间消失一样。
再也没有回家。
四外奶一辈子也没有个一儿半女。
一辈子就住在她和四外老的婚房里。
曾经有多少人都劝她改嫁算了。
四外奶都不为所动。
她说生是他的人。
死是他的鬼。
不管他是国民党部队的。
还是共产党军队的。
人死了总要有个信儿。
没有信儿就说明他还活着。
他活着。
四外奶就等他。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儿。
没有他的休书。
她就是名正言顺是四外老的老婆。
活着是他的人。
死是他的鬼。
我从来都不知道四外奶是靠什么活着的。
她不会种地。
听说她是变卖陪嫁的金银首饰活下去的。
她的屋里有两个高粱杆做成的簸箕。
一个簸箕里面装的都是黄豆。
一个簸箕里面装的都是黑豆。
她把黄豆和黑豆放进一个簸箕里。
一天到晚把黑豆从黄豆里捡出来。
或者把黄豆从黑豆里捡出来。
直到把一头青丝捡成了白发。
直到把油光水滑的皮肤捡成了满脸沟壑。
我外老和我大外老以及二外老。
没事的时候就到四外奶家的门口做一会儿。
有时说话。
有时抽烟。
天一黑准时回自己的家。
四外奶死的时候依然穿的整整齐齐的。
黄豆黑豆撒满了一屋子。
四外老的照片就在堂屋正中的长条几上。
军容整齐。
四外奶出殡的时候。
邮递员寄来了一封信。
台湾寄过来的。
全是蝇头小楷写的繁体字。
村里的校长是个语文老师。
他在四外奶的棺材前。
当着所有的人面。
读了那封信。
我依稀记得那封信是四外老寄来的。
信里说国民党兵败如山倒。
他也从四川成都被空运到台湾。
在台湾高雄凤山镇。
从“陆军军官学校”毕业进入“中央军”。
校长是罗友伦中将。
他们一直都想反攻大陆。
四外老说他已经做到了大校。
只可惜如蚍蜉撼大树。
最后感觉无望。
退伍做了出租车司机。
找了荣军医院的一个护士结了婚。
一直想和家人联系。
但苦于两岸一直没有互通。
直到两岸“三通”的第一时间。
他赶紧写信回家。
一是昭告他还活着。
二是劝慰四外奶改嫁。
三是说他这一辈子无颜回家认祖归宗。
校长念完后。
大外老二外老我外老齐刷刷地骂了一句。
“这个狗日的杂种!”
然后把信烧在了四外奶棺前的灰盆里。
连同四外老多帅气的军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