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小夫
一个月前，杨年华老师对我说：广西省百色市乐业县有一个驻村的第一女书记因六月份山洪暴发不幸遇难，这个女孩才三十岁，北师大毕业却返乡驻村，得到中央嘉奖表扬。杨老师想和我先去采访，然后俩人合作为她著书一本。于是，我有了一次南宁行。
我一出南宁飞机场，按两小时前和杨年华老师的约定：我先到南宁的话，就去找一个能到乐业的汽车站，再在那附近找一家宾馆开一间双人房间，等晚上咱俩会合了住下来，再好好商量一下今后几天的采访工作。
从天上落到地上，人的大脑总会有片刻的空白。在我的眼里，所有的机场一个模样，大同小异而已，就像空姐的微笑，对任何人都一样，你千万别自作多情。一朵朵的白云还在脑海里飘移；燥热的空气开始层层剥脱我的外衣，直到把身上那最底的一层凉爽适宜的蝉丝，脱得荡然无存一一一波波热浪袭来，一阵阵的噪音袭来，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惊讶、无奈和无助……我明白了，已到了人间，这是我所熟悉透了的人间。
一出机场，我茫茫然不知所措，有点六神无主了，无形中就跟着别人来到一个买票机前买了一张到"江南汽车站"的票。等到上车，我忽然想起一个城市的汽车站应该有好几处，不知这个江南车站有没有去乐业的车？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问，那是一个短途汽车站，乐业距南宁还有好几百公里哩，那儿真去不了乐业。我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按照好心人的指引，咨询到了怎么去换票。一通忙碌，一通好话下来，总算把票换成了正确的了，买了一张去"动物园"的车票(那附近有一个长途汽车站)。
乐业，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拿着车票，我似乎握住了乐业，已把它定位在脑海里。和它，觉得近了一步，有拨云见日之感。因早晨五点钟就被叫醒坐车，没有睡好，头重脚轻的，我忙找个地方坐下。几个小时来，我自从进了机场，就没有抽过烟了，这时烟瘾蠢蠢外钻。我忙借了一个火，点着一根烟，边潇洒地抽着烟，边把去"动物园"的车票拍给了杨年华老师，心想：老兄，你就安心坐飞机来吧，下榻事宜归我去办好。
不一会儿，杨老师发来一条信息："明天的票暂缓一下买哈！有点新变化。"
"什么变化？"
"那乐业县政府刚发来了一个信息，他们上级百色市政府还没批下我们的采访。"
"那咋办？我巳到了南宁呀。"
"你等我过来再商量。"杨老师可能还没有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吧。他已经到了拉萨的机场。听他的语气，势有不撞南墙不回头，准备要过来了。其实他的票比我先订一个上午。头天上午他发来信息："乐业县政府方面同意了。我们马上动身过去采访。"之后半小时，他又把他订票信息发给了我一一"【携程】已出票：订单10793973570『（1）西藏航空TV9870拉萨-重庆T3 9月11日15:25-17:45（2）南方航空CZ6798重庆T3-南宁T2 9月11日21:20-23:05 票号：杨年华088-2433697971；杨年华784-6314306120』请提前2小时至机场值机。详情见http://t.ctrip.cn/EEiNdN3 "
自从收到他的所有信息，我知道要去广西南宁已经铁板钉钉了。"君子一诺千金"，于是匆忙订票。平时订票很难，而这回订机票又早、又便宜。他的登机时间是下午三点多，我的登机时间却是上午七点多，因此，他还没动身，我已到达了。
我坐在去"动物园"的大巴上。这时，杨老师又发来了一条信息：【携程】航班取消通知：尊敬的携程贵宾，您乘坐的『9月11日拉萨-重庆 TV9870』航班，核实航空公司航班取消，订单号10793973570。为避免影响您的行程，申请退改请登陆http://t.ctrip.cn/EEJm21g 完成操作。如已值机，请在原渠道取消值机后操作。游游提醒您因航班临近起飞，如需更改机场柜台协调更快捷。
什么？飞机航班改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三军未发，将旗先折"一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我坐在这大巴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五味杂陈，范老爷子的话谆谆在耳：″进亦忧，退亦忧。"这何其不是我的此情此景？于是，我回复了杨老师一条信息："不知那百色能对接得了不？如果对接不成，你来也是枉然的。等那对接成了你再出发为妥。"大概杨老师听我这么一提，就四处开始打电话联系了。
我已不在乎大巴车到了哪。在车上颠颠颇颇、不停地发着回复他的信息。心想：反正去与不去"动物园"一个样，车到哪儿终点，哪儿就是我的终点。一直坐到终点站，和杨老师的信息往来一直没有停。我已感觉到了他也山穷水尽了一一他把当时乐业方面负责接待我们的人的电话，以及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一古脑发给了我，叫我去打一打试试。
我先打了接待人的电话，那头接待人的语气显得很无辜，变得很弱小："对不起啊，我只是个跑腿的。"越听，他是一个无辜的弱者，我似乎比他还稍强一筹，至少我口袋里、手机支付里还够住宿及买票的钱……我该不该要同情体谅他呢？一一他就好比是一个看牛娃，丢了牛，怎么能承担丢牛的损失？他也赔不起啊。最后，他出了一个注意给我："你去打办公室的电话吧。”
我又拨通了乐业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那边语不着际，我没听出一句有用的话来，也是一幅可怜的媳妇相，往婆婆身上推，只有一句话我听明白了："已经告诉杨老师了，叫他想办法去找熟人与市政府对接一下就行。"说得轻松一一"对接一下"，就是这一下难啊。嗨，我们到的到了机场，到的到了南宁，还去哪儿找关系搞对接？就算有高人出面给我们开一个市政府对接证明，盖上一个公章，这也来不及了呀。箭已出弓，刀已出鞘。
下车，先吃饱肚子再说。这个南宁于我此时的反感透顶，但饭菜确实便宜一一我点了一份排骨蒸饭，要了一瓶罐装啤酒，才二十二元。吃完饭，我在街上茫然地闲逛，慢慢也理清了思路："嗯，还是打道回府吧，别磨叽了。"
网上订票。飞机票就不看了吧。能省点就省点，我订了明天早上七点四十的高铁。
回程票买好了，后面的行动方针也跟着明确了一一必须找一个离高铁站近的地方住下。
"师傅，送我到高铁站多少钱？"
"上来吧，打表的。是多少就多少。"
我又坐上了出租车。在车上听司机说，我刚好从南宁西坐到了南宁东。下车，问司机多少钱。他说，七十元。本来说好了打表，他却不给我打表单。纠缠几句，懒得多说。反正今天是个倒霉的日子，人不走运，喝口凉水也塞牙。千多元都去了，还计较几十元，有意义吗？父辈的农民意识告诉我，出门吃点哑巴亏，只要不死人，没关系的。
稳当起见，先把明天的高铁票取了吧。一走出高铁站，又有人问我住宿的事了，"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我当然要住宿。我四顾一下四周，很远的距离无住房，就一拍即合，跟着那人走了。谁知，他还是一个么托车拉人，心里凉了半截。七弯八拐，竟把我拉到了一个小区里面。
那人带着我上到十六楼。原来这所谓的宾馆，却是三无产品一一无招牌，无执照，无独立房间。房，都是一间间用半截高的木板间出来的鸟笼房。最小的八十八元，最大的一百三十八元。怎么办？我想走，那胖女人一幅命令式的口气："这四处无租房啰。"看来，我万一真要走人，非得和她大吵一架不可。算了，住下吧，反正一夜，再无下次。
住这楼上，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郁闷。想下楼去走走，顺便找点什么吃的。坐电梯下到楼下，全是住户，没有一家做生意的。我方才想起：我一没有钥匙，二没有那胖女人的电话；这又是一色的楼梯口，万一走错了，或进不去，那又咋办？我急忙饿着肚子转身上楼了。敲了几下门，幸好里面还住了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年人，他帮我把门打开了。
嗯，是有点饿了。那住宿的老人给我递过来了一张菜单。"这是订饭菜的单，上面有电话，你照着打吧。这也是老板娘介绍给我的。"
打通了。
"老板，麻烦你送一份大葱炒牛肉饭菜上来。十六楼四号。"
"好的，还要饮料吗？三十元一份，米饭一元，罐装啤酒四元。"
"好的，就这样吧"
半个小时，饭菜来了。他接过三十五元钱就一溜烟转身下楼去了。
我打开一吃，十分惊讶。这哪里是牛肉？明明是猪肉。我忙打电话过去，一直通话中、占线……饿了先吃几口吧，算了。
胖老板娘上到楼上，我找她理论："二十五元的莴笋炒肉，怎么要当三十元的葱炒牛肉骗我？麻烦您叫他退回五元钱吧。"
经我这一番慷慨陈词，老板娘把电话打过去了，之后传话给我："那边说是牛肉哩。"我顿时来火了一一真是活脱脱的指鹿为马呀，明明是猪肉，偏偏要说成牛肉！猪肉牛肉我分不清，那我还算一个从小跟在牛屁股后面长大的人不？这肉连牛屁的气味都没有一丁点哩。那胖女人敷衍了我几句说，我看到了他，就会叫他退回五元钱。说完，出门走了。
等她一出门，我放声大骂起来："他妈的，刚才进门的时候，还说你这儿最便宜！还说是图回头客！老子再来，就是你养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不会再来你这个鬼地方了。这时我想起来了：南宁早几年就听说过是传销的老窝哩。我怎么动身的时候，就没有想到呢？嗨，只想到"桂林山水甲天下。"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这房东老板总算守了一回信用，把我叫醒，说送我们去高铁站。说实在的，他不送我们，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去哩一一来时，是那胖老板娘拉我来的，七弯八拐，坐在么托后面谁记得清路线哟。
颠颠簸簸到了车站，我急忙找昨天取到的票。真碰鬼，袋子翻遍，票不见了。急忙咨询，售票员说：得先重新买一张票，到了终点站，再去退回。我已经被一路的骗话吓怕了，有点犹豫。但回头一想：不买票，我又怎么能进得了这富丽堂皇的车站呀？
迫不得已。买吧。
还有二十分钟就要验票了。我总算安静下来，找出了另一张中途转高铁的票。这回别丢了，紧紧地握住在手中。拿着中途转车的票，翻来覆去地端祥，竟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一一张票两面怎么一个样？原来那之前订的"南宁一长沙"的票因沾了一点湿，紧贴着"长沙至家里"的那张票。心里暗自庆幸，又暗暗骂自己：真糊涂呀。
偌大的车站，人流簇拥着一一坐的、站的、走的、排队的都像大雨前出孔的蚂蚁，一堆堆、一排排、一个个……整个车站就是一个很大的蚂蚁窝；我又发现了一个奇葩的现象：大部分人都在做着同一个动作一一手里拿着一个手机。要么，把手机放在耳边，要么放在嘴边，或目不转晴，直直地、傻傻地盯着手机的屏幕；有的边排着队，差一两分钟要过验票口了，还在不停在网上热聊；有的身心投入，或笑、或忧、或亲、或骂，无奇不有，人生百态。我忽发感慨：这车站流行的手机热，不知始于何年何月？这一帮手里都拿着一个大小相同的东西，像疯了般的特殊人群，不知是从哪个球体降落此处？
我匆忙走出了进站口，赶往刚才买票的地方退了新票。扣去两元，有险无惊，值！
过验票站，我头也没回了；上了高铁，我同样头也没回了！
平时出门，我总要照几张相片保存，这回的南宁行，我一张相片也没有照下。也好，就等于我没有来过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