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天的上午，我走在花园北路西侧便道上，听到一阵悦耳的戏曲音乐。仔细判断，那声响竟来自路边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老大姐身上，是那种价格不高的“老年手机“发出的，音质普通，音量很大，让她身边环境都盎然着一种欢快！女人一面用一块干净的大抹布擦试着街边公共自行车泊车的绿色车台，一面听着口袋里手机播放的京剧，那是一段优美的《凤还巢》。
不由想起五十年前的一天下午，早春的太阳带给人们要甩掉外衣的温暖。老家唐公河北边，那片叫做北洼的农田里，娘和宝荣婶子每人拿着一种叫“两头忙“的窄锄在间棉花苗，她们用尖锄把多余的棉苗剔掉，留出正常株距，然后用窄锄把棉苗周围杂草耪掉，锄松苗垄。两个人并排劳作，一边干活，一边啦着乡下女人的话题。有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时情绪低落唉声叹息！我那时还没上学，虽初懂大人的话题但没有浓厚兴趣，只是挥舞着外套，追逐着田间飞舞的蜻蜓！
宝荣大娘对我娘说，伙计，等咱孩子都长大了，日子好了，咱也买台戏匣子，要那种带挎带的，背在屁股后面，一边耪地一边听戏！母亲说，等孩子大了，你的愿望保准能实现！社会发展了，比这高级的东西，多得你想都想不到，能美死你个小娘们！母亲当年的预言，今天全部实现了，各种老人携带的收音机、Mp3、手机、便携音箱、蓝牙随身听，应有尽有、品种繁多！只可惜宝荣大娘很快就因病离开了人世，印象是肺病，她是长年咳嗽，憋得喘不过气来！我的母亲也在三十八岁那年不幸患血癌，抛下我和一个妹妹、三个弟弟，永远长眠在河北岸那块村上的公墓里！
如果她能在炕上坚持躺三年，就能看到我的大学通知书，就能等到为她落实政策重新招工(她是县纺织厂的下放职工)、顺便为我弟弟妹妹农转非的日子，就能看到被禁演多年、她那么喜欢的老戏，就能听到被禁唱多年的《刘三姐》和《洪湖水浪打浪》！只可惜，政治歧视和家庭困苦，彻底摧毁这个乐观向上的女人的健康，最终也没能等到她坚信会有的一天。
看到不知名的大嫂，想起了我的母亲！这位擦车台的大姐，也应该是母亲当年的年龄，听着京剧干着活，心里该有多乐观，看不出一点生存的艰难！在儿时苦涩的岁月里，母亲就是这样豁达的样子，只是她没有听着戏曲音乐干活的福份。想到再好的电视、音响，再高级的播放设备，她也无法享用，我的心就被巨大的遗憾弥漫！
随着年龄增长，却比年轻时更加想娘。走在公园，就觉得那些老戏迷或着合唱团的老人堆儿里应该有她;漫步广场，就觉得跳健身舞的队伍里应该有她。她可是五十年代的文艺青年、县京剧团的优秀演员、公社文艺队的演出骨干！如果她活着，准是个活得很潮、很阳光、很时尚老太太!
尽管是我亲自送她的最后一程，但仍觉得她还在某一个地方活着，一如当年的开朗豁达、劳碌奔忙，只是没回到家里！想她的时候，我就对着女儿给我网购的小米智能音箱说句：小爱同学，给我妈娘唱一段京剧《梨花颂》！有乖巧的童声马上回答：好听的梅葆玖《梨花颂》来了。这时，优美的梅派唱腔在我耳边响起，我觉得娘回到了家里，和我一起在认真地倾听！
2018年12月17日
【作者简介】高杉，男，山东高唐人。1982年聊城师专中文系毕业。198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首届作家研究生班学员，聊城市首批签约作家。现任孔繁森同志纪念馆馆长。曾出版诗集《放飞心之鸟》，有小说、诗歌、散文、歌词多篇部作品刊发于《小说选刊增刊》《海燕》《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当代小说》《词刊》《大众日报》《羊城晚报》等杂志报刊，多篇（首）获奖获得省以上奖项并辑入各种佳作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