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弄瓦之喜
村里的人只有一个姓，往前追溯几十年或几百年，是同一个祖先。
很多年前，一对夫妇筚路蓝缕，四处奔波，准备找一个“世外桃源”作为栖身场所。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对夫妇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误入此地，看到这山峦叠翠，群山环绕，碧水青山，俨然一个天然的避风港湾，于是，停下寻找的脚步，决定在这里繁衍生息。
他们建造了第一栋房子，种下了第一颗稻谷，开辟了第一片菜园，生了第一个孩子……后来，房子越来越多，土地越来越多，粮食也越来越多，当然，属于他们的子子孙孙也越来越多，慢慢地，形成了现在这个小村落。
也就是说，几十年前，村里的人都是一家人，彼此都是亲戚，到了我们这一代，已经分出好几个家族。
家族之间，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争争吵吵，口水不断；何止家族之间，就是家族内部，也矛盾不断。虽然，在小事上，大家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但碰到大事情，全村人还是能拧成一股绳，团结一致，抵御外敌。
抵御外敌过后，回到村庄，该争执的照样争执，该红着脸的也照样红着脸，必要时，可能还会大打出手。尽管，一地鸡毛，但日子还照常过，在这小小的村落，抬头不见低头见，打了几次，吵了几次，到头来，不知不觉，又和好如初。
这么一个闭塞的地方，免不了有一些狭隘的小农思想，除了狭隘的小农思想，注定还有另一种封建残余的存在，那就是——重男轻女，而且蔚然成风。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家一门心思想生男孩，仿佛只有生男孩才是自己的孩子，生了女孩那不算数，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属于自己孩子，因为女孩总有一天会嫁出去，嫁出去就属于别人家的人了。
不知道真是天如人愿，还是人为造成，反正，村子里男孩居多，女孩较少，整个村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尽管男女比例已经不平衡，村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男孩，不喜欢女孩；看到男孩喜笑颜开，看到女孩就忍不住皱眉叹气。若是哪家生了三个男孩，势必会成为家族的骄傲，别人嫉妒眼红的对象，虽说是嫉妒眼红，但打心里却又对人家特别崇拜羡慕，就连表现在脸上的神情都是毕恭毕敬，礼让三分。
其实很简单，男孩子力气大，能打，能干活，就算跟谁家吵架，那也底气十足，想想看，几个大男人抄着锄头、菜刀、木棒往你面前一站，不把你打到，也把你吓到。这大概也是生男孩的一大好处，所以男孩子多的人家，在村子里也颇有地位，脸上有光。
与之相反的是，男孩子少，女孩子多的家庭，无形之中成了别人欺负的对象。众所周知的道理，柿子要拣软的捏，我不能欺负人家男孩多的家庭，那只能欺负你，谁叫你家都是女孩呢。即使遭受冷眼和不公正的待遇，生女孩的人家也不敢抗争，只能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
不幸的是，我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呱呱坠地，而且我的前面还有一个姐姐。本来生了一个女孩，妈妈已经抬不起头来，第二胎又是女孩，对我妈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打击，犹如五雷轰顶，击得头昏目眩。
妈妈想生男孩，做梦都想生男孩，因为她已经有一个女孩，第一个是女孩，她已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在家族里也不被重视；若是第二个再生个女孩，不光村里人会瞧不起你，说你这是什么肚子，都生不出一个男娃，就是家族里的亲人，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环境如此险恶，世态这般炎凉，我还是不顾一切地在一片哀叹声中执着地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还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孟子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孟子老先生的这段话，套在我身上似乎也不足为过，不过，我这苦难来得有点早，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命途多舛，这得有多大的任啊！
听妈妈说，刚怀我在肚子里的时候，肚子剧痛无比，可是，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以为只是单纯的肚子疼，揣着痛肚去看医生。
医生说，你肚子里有虫，需要打掉，说完，直接开了一大把“打虫丸”，把我妈打发走了。
妈妈吃了几次“打虫丸”，效果不明显，不仅没能把虫子打下来，肚子反而变本加厉地疼。脑海中灵光一闪，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换个医生把了脉，才知道有孕在身，妈妈赶紧把剩下的打虫药扔进了沟渠。
每每说完这件事，妈妈总是唏嘘不已，忍不住感叹道：你看，那时我吃了那么多打虫药，都没有把你打出来，你这生命力是够强的。
是呀，我的生命力确实挺强的，以至于在很小的时候就遭受了许多同龄人都不曾遇到的苦难和挫折，但是正因为这些挫折和苦难，让我在以后的人生道路，越来越勇敢，虽然也曾失声痛哭，也曾怨天怨人，最后的最后，还是云淡风轻地度过。
因为是女孩，不被期盼，不被等待，甚至被排除在家族之外，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多少会承受一些冷眼和嘲讽。
那时候，村子里有一些习俗，比如谁家媳妇要生娃了，不是去医院，或叫一个医生来坐镇，而是把村子里生过孩子，有生产经验的妈妈们，奶奶们，邀请到产妇的房子里，一方面出谋划策，另一方面热热闹闹，似乎有赶走鬼怪之意。
听妈妈说，待生我之时，家里看热闹的人也很多，人们都在好奇，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小孩会是什么性别，等这个谜底被揭晓以后——是个女孩，看热闹的村民摇头晃脑，一个接一个默默地走了。之前还嫌嘈杂的房间霎时变得冷清，爸爸一看是个女孩，皱眉肯定是随之而来的动作，但终归没法改变这个现实，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干脆跟着看热闹的人们一起去别人家看热闹，全然不顾刚生产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妈妈。
“老支书，恭喜恭喜，您家又添了一个孙女！”散去的人们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传递给爷爷，不知道是真的恭喜，还是反话正说，不得而知。
爷爷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不知是啥滋味，只得苦笑着应付别人的“恭喜”，连看一眼刚落地孙女的心情也顿时全无，顺势讪讪地走开了。
村子里确实有这样约定俗成的风气，产妇生孩子，很多人围观，若生下个男孩，不仅产妇脸上有光，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脸上有光；若是生了个女孩，产妇难过，旁边看热闹的人都会变得垂头丧气，好像人家没生下男孩跟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有关系似的。行行好的人会安慰你几句，没法理解的人直接摇头晃脑走开，唯恐避之不及，沾染晦气。
小时候，我也看过这种热闹。当时躺在床上的大肚女人费尽千辛万苦，咬牙、咬毛巾、咬筷子……哭天抢地终于把孩子生下来。本来还一脸轻松，结果，一看是个女孩，一脸轻松马上变成满面愁容，脸朝着墙壁，嘤嘤而泣。看热闹的人只能好心好意地劝她，好好养身体，明年再生之类的。
一旁的婆婆满脸的不高兴，冷冷地看着大汗淋漓的儿媳妇，半句温暖的话都没有，仿佛儿媳妇没生下孙子，就没有完成任务。在婆婆眼中，女人本来就是生孩子的机器，如果生的是女孩，连当这样的机器都不合格。
我不知道，妈妈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遭受这样的窘态，尽管，她没有婆婆，但其他人的脸色还是没法逃离。奶奶在妈妈还没过门的时候，就已经去世，当然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虽然妈妈没有遭受婆婆冷冷的目光，但其他人嫌弃的目光仍在眼前，爷爷不屑的表情也涌入脑海，就连自己的丈夫对新出生的女儿也是爱理不理，妈妈抱着襁褓中的我，只能唉声叹气，默默流泪。
人们都说，生男孩是弄璋之喜，生女孩是弄瓦之喜；大概只说对了一半，这后一半，哪有喜啊，完全就是悲！
彦子
2017年10月10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