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和着眼泪的饭
等爷爷挑箩卖担，穿梭在各个村子，那时，我已长大，早就搬了家。爷爷不仅穿梭在各个村庄，有时也会在集市上摆摊，特别是节日来临之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说不定就有爷爷忙碌的身影。
有一次，快过年的时候，大概是除夕那天，爷爷打算趁着最后的时机，到集市卖烟花爆竹，在这之前，爷爷也征求过我的意见，问我是否愿意去帮忙。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很少为爷爷做些什么，如今，听说能帮爷爷去卖烟花，我开心了大半天。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摸索着起床，集市距我住的地方比较远，要走一个多小时。爷爷说，集市要赶早，因为除夕那天，大家都要早点回家做年夜饭，只有半天集。
一起床，我迫不及待地往五里开外的集市走去，到达集市，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爷爷的摊位。原以为我来的已经很早了，再看爷爷，早就忙碌了大半天，各种烟花爆竹小物件，也都一一摆好，除了我这个小帮手，堂哥堂弟也在现场，很快，我也加入他们的行列。
在我们几个得力助手共同努力下，爷爷带过来的烟花爆竹一眨眼工夫，抢购的差不多，过了十二点，赶集的人都急匆匆往回赶。
等人烟渐渐稀少，爷爷嘱咐我们，可以收摊了，我们也回去吧。堂哥堂弟乐呵呵地准备回家，我家在另外一个方向，跟他们不同路。
我正在迟疑该怎么走的时候，爷爷对我说：“跟我一路回吧，先在我家吃过饭，再从另外一条路回去。”
我知道妈妈早已煮好过年的饭菜，等我回去吃，因为我所在的新村庄早已吃得不是年夜饭，而是年午饭；而爷爷这边，依然保持着吃年夜饭的习惯，到了晚上，才是过年的大餐。
我犹豫着，要不要答应，旁边的堂哥热情地邀请道：“去爷爷家吧，刚好，我们还可以同路。”
说得也是，来时的那条路其实也不近，况且我也不怎么熟，先回爷爷家，再从爷爷家回我家，总距离也差不多。再说，我也很久没去以前的村庄看看了，去爷爷家，顺便可以看看以前的村庄，回忆回忆往事，怀怀旧，这个吸引力还是蛮大的。于是，帮爷爷收拾好东西以后，我跟着爷爷、堂哥堂弟，一起往“乐冲”走去。
一到家，伯母忙着招呼堂哥堂弟吃饭，也顺便朝爷爷喊道：“来我们家，随便吃一点吧。”
爷爷把脸别到一边，忙不迭地整理从集市上挑回来的东西，从百忙之中抽空回应道：“我不在你家吃，我自己煮，孙女来了，我也要给她做顿饭。”
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或许，从来没有享受过爷爷专程给我做的饭菜，哪怕，现在只有一句话，我的眼睛都忍不住湿润。
“爷爷，要不别煮了，我可以回家吃，肚子不饿呢！”爷爷忙了一天，我是不忍心让他给我做饭的。
“吃完饭再走！”爷爷丢下这句话，马不停蹄地一头钻进了厨房。
“爷爷，我来吧。”看着爷爷忙上忙下，自顾不暇的情景，我试着抢过爷爷正在淘米的锅子。
“不，你不知道东西放在哪，我来，要不了多长时间。”爷爷一转身，拿着淘米的锅子走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站在门前发呆的时候，冒着热气的饭菜端到了桌子上，爷爷一边盛好饭菜，一边招呼我先吃。
看着眼前的饭菜，我也没动，其实，有点饥肠辘辘，但想着等爷爷一起来吃，就没动筷子。
“不喜欢吃吗？”爷爷见我没动筷子，微笑地问道。
“爷爷，我等你一起吃啊！”
“不，你先吃，我这还有剩饭剩菜呢！”爷爷这才恍然醒悟我没动筷子的原因，听到这个原因，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爷爷，你不和我一起吃吗？”我满脸惊诧。
“那是你的，我的在这里呢！”爷爷健步走到厨房，手里端着一个小铁锅，一边搅拌，一边从厨房走出来，搅拌地差不多了，小铁锅放到了火炉上。
我朝小铁锅里望去，米饭和菜混在一块，看不出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只觉得有点黑，饭也有些发黄，貌似不敢想象味道怎样。
“爷爷，这是什么？”我试探地问。
“前段时间，有人做酒，收回来的菜，这几天出去了也没在家吃，就一直收到现在了。”小锅开始微微冒着热气，爷爷坐在火炉边，一边翻滚铁锅里的饭菜，一边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这么久啦，不能吃了吧！”爷爷说的这个“做酒”，我听说过，不是说好几天以前的事情了吗，四五天，还是一个星期，大概这么久吧。
“能吃能吃！”爷爷根本就没有在意我说了什么，不慌不忙地从铁锅里夹起一把饭菜放进嘴里。
“爷爷，你吃刚煮好的吧，别吃剩菜剩饭了。”鼻子里涌起一股热流，一不小心，就要涌向眼睛，泛滥出来，口中的饭菜在喉咙里打转，怎么也咽不下去，爷爷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淘米煮饭、切菜炒菜。
可是，他忙上忙下，不是为了给自己做一口热烦热菜，只是为了给我做一口新鲜的饭菜，而他却吃着几天前的剩菜剩饭，你让我怎么下咽。如果，我们两个吃得都一样，我还心安理得，如今，您吃着残羹冷炙，却把新鲜的热菜热饭留给我，我怎么心安。
爷爷全然不顾我说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没坏，没坏，还能吃！”
“爷爷，别吃了，倒掉吧，吃桌子上的热饭热菜吧，今天做了这么多也吃不完，到时候又变成剩菜剩饭了，实在不行，我来吃剩菜剩饭。”我试着想抢过爷爷手中的饭菜。
铁锅中的剩菜剩饭也不知道哪一天剩下来的，家里没有冰箱，怎能保存那么久。虽说，冬天温度低，但温度再低，放了几天的菜多少有点变味。明显，我不敢吃，但也不想让爷爷吃，只想着，拿过来，趁爷爷不注意，悄悄倒掉。
“不，不，我吃这个，还能吃的，我喜欢吃。”爷爷一把护住手中的饭菜，顺势往嘴里送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鼻子一酸，潮涌而来的眼泪泛出眼眶，我别过脸去，不想让爷爷看到，叭啦扒拉，眼泪却一颗一颗掉进眼前的碗里，渗进爷爷刚做好的热饭里。
“做得不好吃吗？”爷爷看到我碗中的饭没怎么动，稍带忧虑地问道。
“不！很好吃，我马上就吃！”和着眼泪，我扒了一口饭，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虽然夹着泪水的咸涩，但口中的米饭却又那么香甜，因为它渗透了爷爷一片苦心，一点一滴的爱，对孙女的爱。
老一辈人是不会把牵挂和爱挂在嘴边，但是，他又在生活的细节里，无微不至地表现出来，如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米饭，散发清香，温润流长。而一旁的爷爷，靠在火炉旁，一边搅拌着很久以前的剩菜剩饭，一边把剩菜剩饭往嘴巴里送。
我不知道，曾经多少次，爷爷拿着这样的剩菜剩饭，像眼前这般情景，一边把饭菜放在火炉上加热，一边往嘴里送。这些剩菜剩饭，肯定没有爷爷说的那么美味，甚至它已经变味，难以下咽，之所以，爷爷仍然吃得津津有味，那是因为爷爷太累了，太饿了，累得不想动弹，饿得已经没有气力，哪怕此时有一口剩菜剩饭摆在面前，哪怕剩菜剩饭有些许变味，那也是人间美味，因为饥不择食，因为能填饱肚子。
我仿佛看到爷爷，一次次披星带月地归家，一次次卸下疲倦，捧起漆黑一团的剩菜剩饭，狼吞虎咽地吃着……
也许，很多次归来，伯母也会叫爷爷一起吃饭，只是一向好强的爷爷，宁愿自己拖着疲惫的身子热着变味的剩菜剩饭，也不会去麻烦后世子孙。
爷爷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忙碌不停，回到家还要自己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着实不容易。如果奶奶还在，爷爷就不会这么辛苦乃至心酸了。
话说，爷爷之前跟村里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也谈过，那时候，关系也还好，那个女人带着两个男孩，爷爷可没少帮忙。人家儿子娶媳妇那会，爷爷忙前忙后，又出钱又出力，比对自己儿子还上心。可是，等人家孩子成家立业，过上好日子后，就过河拆桥，不允许他的母亲跟爷爷来往，于是，爷爷与那个奶奶相伴到老的事也不了了之。爷爷就这样给他人做了一回嫁衣裳，到头来，仍孤苦伶仃。
一直以来，爷爷习惯了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生活，习惯了这么忙碌这么累，因为他根本不想歇下来，大概，只有忙着，一刻不停地忙着，才让他觉得人生过得充实，过得有意义。
和着眼泪的饭菜，还有爷爷铁锅里的剩菜剩饭，慢慢地，定格成一道对比的风景，贮藏在我记忆深处……
彦子
2017年11月13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