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爱军
刚一入冬就听得些许这样的传闻,肉食者为了我们能呼吸到食品级的空气想了个“吃肉糜”的主意,勒令自行取暖的广大农户严禁烧散煤,一律改用他们指定的无烟煤。尽管我远离传闻之外且无法分辨他们的无烟煤与我脑补于百度百科的知识点是否为同一物质,还是属于白菜系个红头绳倒挂于店前就尊为胶菜的伎俩呢?这些我都来不及思考。我是个老实人,不认为这样的传闻会是一个笑话,毕竟我们是一群用树枝炼过钢的人,况且我也曾经为报上头版头条刊登的“氢水发动机”而血脉喷张过。于是我准备给我老家的那台1.2排气量的历经十几个严寒冬天的老铁炉配一个360伏的大功率鼓风机。
没几天后老父亲打来电话向我抱怨,立冬都过去好多天了往年走街串巷的煤贩子们可是连个照面都没打,难道是大同的煤见底了不成?我暗自思忖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他们是本着“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的铁律举大燾而来。至于传说中的无烟煤不光是无烟而且还无火,它们点燃后便了无生趣地躲在炉子里,面对冰天雪地的冬死活不肯添一点儿暖散一份热来。果然有人开始骂娘了,他们有图有真相骂到尽兴处自然是照例将对方的祖宗拎出来挨个数落一遍。大禹治水的课文曾经教导我们说,不要像老鲧爹那样一味蛮干处心积虑地要把问题堵回去,最后落下个尸位素餐的名分;而要像禹老弟那样知耻而后勇把问题导出来万涓归水,终开华夏风气之先荣列仙班。
很快便有一氧化碳中毒的视频开始在网络上蔓延,矛头直指无烟煤。起初听到这样的小道按照惯例我是不假哆嗦地就将它们打入另册并贴上“谣言”的封条后荣归“智者”之列。悠悠岁月,朗朗乾坤,怎么会视生命如草芥呢?想必定是其心必异者妄图抹黑我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要么就是帝国主义者亡我之心不死见不得隔壁邻居开宝马。一顿愤愤然之后我扬长而去,仍旧过我的“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掌船便掌船”的日子。然而不久央广《中国之声》就声色厉俱地报道了某地无烟煤至多人伤亡的记者调查题为《痛心,用当地政府推广的“清洁煤”取暖,13岁女孩再也没有醒来》。悬着的靴子算是落了地。原文不再赘述,诸位可以百度,满纸的扼腕与心寒。
姑且我们就叫这个再也没有醒来的小女孩为小叶子吧。恼人的冬天总是不请自来,从打着旋儿的风声里小叶子战战兢兢地窥探着它的可怖与狰狞。她不喜欢这北方的冬,空气总是让所有人揪心,寒冷像幽灵一样尾随着自己。10月30日这天傍晚,北风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太阳毫无怜悯地匆匆收起它最后一丝温热迅速躲入西天的山坳里。小叶子像往常一样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的脸颊有些通红,嘴角呼出的白气和着心的律动。风迎面吹乱了她的头发和红领巾,她抬起头紧盯着那架犁着天空前行的喷气式飞机,直到它团成一粒黑点消失在广袤的幽蓝里。小叶子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坐上这样的飞机到四季如春的地方去。
这天夜里小叶子睡得特别晚,她如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得对付完那一堆难缠的作业。尽管她的房间里新生了炉火,但蜷缩在被子里还是觉得这炕上有些凉意。她裹了裹被角很快在不知不觉中沉入梦乡。小叶子梦见自己长大了,穿着心仪已久的高跟鞋和花裙子。她在温暖的阳光里旋转着歌唱着,所有的花都开了,所有的水都绿了,春天就在她的周围绚丽多姿着。突然窜出两只巨大的黑手猛的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痛苦地挣扎着想叫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现实,只知道全身无比的疼痛,只知道妈妈就在她不远处,只知道自己精疲力竭向着巨大的深渊迅速坠去……墙上的时钟喘着撕心裂肺的咔嗒声,炉子里的无烟煤晃动着一丝诡异的光。
作为尚好文字者,我真不情愿用文字给列位看官添堵。也有意在这个情景交融且温情脉脉的季节去无关痛痒地见景生情他一把。我也想粉饰一下太平,也想追忆一下年华,也想抒发一下对大好河山的无限热爱,也想赞美一下“黄发垂髫并怡然自得”的生活。可我一想到那个无端死在这个冬天的13岁的小女孩儿便如鲠在喉,除了愤恨与无望,除了像柳宗元笔下的那个看到自己缶中黑质白章犹存便会熙熙而乐安然而卧的捕蛇者,还能怎样?如果没有这残酷的冬天,如果没有这糟糕的空气,如果没有这要命的煤……太多如果如果哪怕有一种实现,小叶子就会和往常一样睡从梦中醒来背起挂在门后的书包。
写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自己的暖气片温热尚存,小女儿正在摇头晃脑地大声读着《卖炭翁》。我索性推开窗户让这刺骨的夜风在我脸上尽情地肆虐,好让淤积在我心头的愤懑能够随风散去一点。我想古之卖炭翁与今之卖炭翁者何异?无非是一个被强买,一个要强卖罢了。无论是强买还是强卖都是一副系向牛头冲碳直的嘴脸。活着的悲哀就是让人失去自主失去选择,只能在无望中徘徊在徘徊中听天由命。夜深了,面对鲜活生命的粗暴陨落,我也想向老Q一样唱它一句昂扬的戏文,岂是一句“天堂里没有无烟煤”就可以安然入睡的?
作者简介:
刘爱军,别名易水寒,河北宣化人,81年生,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