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之夜,华与高中同学以分别十五年为由,首聚于梦海之都。初相聚,同学们热气腾腾的疯劲仿佛能够把饭厅的顶顶出个大窟窿,四十多个同学,四十多张嘴,分成若干个“党小组”,笑声,说话声,闹闹嚷嚷、不亦乐乎。聚会进入高潮后,有人提出“暗恋”这一话题,并一本正经地嘱咐让所有童鞋回家后务必说真话,在班级Q群里坦承,实在不好意思的话允许曲径通幽。
同学带有玩味的提议,一时间勾起他心底的莲动,临走前,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再一次看了看那个不断挥手着的她走上了他的归程。这一晚,他失眠了。远去的曾经就像细细的涓流慢慢的浸润了水汽糯湿了他记忆里的那道篱笆墙。
那一年,高中一年级的他被老师特意安排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和另一个男孩子同桌。他们的前排是两个女生,其中的一个就是她,那时候的她是班级学习委员。
这是一个聪明灵秀、阳光而略显沉静的女孩子,扎着两条短短的扫把辫,白皙的脸上淡淡的峨眉,小巧的鼻梁,总是带着微微的浅笑。而那时候的他则是全班出类拔萃的捣蛋王,他可以把画的漫画打上叉叉斜着从同学的高领底下一路张扬成诙谐的风景;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别人的背上用圆珠笔即兴发挥;他可以坐进老师讲台里边打瞌睡;有一次,他甚至在上课铃声敲响时,把教室门半开半闭,然后在上面放上倒扣的畚箕,想在英语老师进门的刹那,将其罩进他设置的“大帽子”里。
日子流沙一样划过秋天流进冬天,他还是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在没心没肺的淘气里晃荡着,这时候的她和他虽然前后位坐着,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条平行线。直到有一天,他的同桌指着前面正襟危坐的她悄悄对他说“什么时候稍稍修理她一下,我就服你。”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小菜一碟,等着。”他嘴里回应着同桌,咬着笔动起脑筋,不长时间,他画了一只呆头呆脑的小白鹅,又草拟了一首打油诗,内容是取笑她小女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是整个的书呆子,呆头鹅。然后,将其小心翼翼的粘贴到了她的背上。非但如此,下课铃声一响,他就在她的后面手舞足蹈暗示同学们看他的杰作。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哄笑声终于惊动了她。在同桌的帮助下她拿到了纸片,她的脸色在看到纸上的内容后迅速晴转多云,多云转阴,最后趴在课桌上哭了。
他有点意外,整个的小女孩么,不就屁大个玩笑?还哭成个悲痛欲绝。谁知道,他的情绪还处于调整中,她却雷雨骤停“霍”的一下站起来转身朝他逼进,此时的他正坐在凳子上,享受着秋高气爽的无辜。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她突然双手用力,一边沉着脸对他说着“叫你写,还呆头鹅。哼,你写啊。”一边用课桌将他逼迫到了墙角,这一刻,他倒傻了,竟然任其发泄,忘记了反抗。看到他的窘境,她“扑哧”又是一个冷哼,脸却乐成了朝阳花。嘴里喊着“也不过如此,银样镴枪头。”接着她又迅速写就几句话往他面前的课桌一放,意思是:你以为你很优越、很能耐?我为你感到难为情,你用无知博取无心的嬉笑,你也用时间消耗着自己的明天。写完,她便风轻云淡转过了身子。
记忆里,从那时起,她的身影便成了行走在他心事里的常客,她的声音便成了响在他耳畔的天籁。慢慢的,他感觉自己的心盛放了她的一切。他变得沉稳了、平静了,他不再无事寻衅,不再嬉皮笑脸。在一次课间休息之后,他把一张写了“请原谅我的混蛋行为”的纸条放进了她的文具盒里。他想,自己在放进“请原谅”的时候,许是把心也轻轻的放进了她的文具盒里了。
暗恋,就这样在他的猝不及防下,悄然而至,落心生根。为了在高二的文理科分班时和她分在一个班,他想方设法的打听,和爸妈软硬缠磨,最后如愿以偿。虽然说,分在一个班因为成绩的悬殊,她与他还是没有交集,但他觉得,能够静静的相守在一个班级,能够每天看到她那种耀动了太阳般的微笑就是一种满足。那以后,他开始暗暗努力,他想打破坚冰,博一个学习相当。
高中毕业前夕,他的成绩有了大幅度提升,在数次班级排名时,已经可以与她一争高下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很想与她相约报考一样的学校、去她想去的地方,但是每次想问却总是在开口前掉失了所有的勇气。那一年,也是造化弄人,高考他发挥失常,她考取了B城的一所知名院校,而他却进了一所民营院校。虽然说,两个人的学校都坐落在一个城市,毕竟在他的心里是失了比翼双飞的契机了。大学四年,彼此间咫尺如天涯,更无谈相会。但他还是心满意足于同城,冥冥中,他感觉似乎这样的相守也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幸福。
大学毕业后这几年来,他一直知道她和他同在这个N城。N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暗暗的看着她谈恋爱、结婚,暗暗的打听着她的生活和工作,暗暗的为她的幸福和快乐祝福。有几次,他甚至信马由缰地绕过大半个城市转悠到她办公大楼的楼下,想给自己和她制造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然后说上几句“这么巧,你就在这里上班呀,我正好在这附近办事。今天天气,哈哈哈哈”之类的托词。
直到今晚,他和她终于相聚于同学会。坐在人群里的他,先是偷偷地四处梳寻着找她,等到看见她又不好意思走近,只是远远的看着她。视线所及,昔日的她成熟了、变瘦了、长高了。曾经的短辫成了齐耳的直发,人还是那么淡雅,静若处子,闲若轻风。一件暗紫色的风衣把那张笑脸晕染得甜润里带了丝丝神秘和柔和。她的旁边聚了几个人,她的轻言细语仿佛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闪着柔光的缎带,把他由衷的窃喜似乎也缠绕成了一束束向阳开放的翠绿。她在人群里捕捉到了角落里的他,他和她的视线在半空中对接、碰撞、交集,随后她撇开众人三步两步走近了他,她的喜悦在脸上漫流,她的两腮成了飞舞的花,她的声音扶摇在一句句的问询里。她轻轻的问“这几年,你好吗?”她告诉他,她曾经好几次找过他,也曾试着打过他一两次的电话。可是每一次总是不巧。说完她又问他,为什么大学四年同在B城不与之联系?她又问他,毕业后同在一个城市,为什么就不能主动招呼一声?完了,她笑着打趣道:是怕我再一次用课桌挤了你?还是怕我这个同学吃了你?
比起高中时候的她,现在的她有了一份洒脱,有了一份幽默,更有了一份小小微微的顽皮。今晚的相聚,他执心曼舞、为情兴奋。一场暗恋,曾经无数次醉过他的心,曾经无数次潋滟过他的梦,并一路芬芳了他的流年。如今,曾经千百回魂牵梦绕的暗恋又一次从梦中走出了蓊郁,走出了灿灿流光,完美了他的曾经。
入夜,在同学们络绎不绝的敬酒干杯声里,他终于走到她的面前说得敬她三杯酒。其实,她哪里知道他的这颗暗恋了多年的心,只是要借一个干杯,喝自己一个爱意朦胧,情义荡漾。脸红红的他先干了三杯酒,看着她,他眼里带着笑,更带着曾经沧海的真情。他说,我知道你不会喝酒,请随意。最后的他看着她笑着喝干满大杯橙汁的时候似乎也把他的暗恋喝成了酸酸甜甜的回味。
夜已经入梦,想起同学的那个提议,他打开了电脑,此时此刻,他很想告诉那个她,自从那一年的那一次之后,他的无意笑闹、她的嗔怒发威和那一抹带泪的微笑就在那一瞬间定格成了他心中的永远,并胶合成了无垠的相思沃土,种上了他心底的初恋。他还想问问那个她,这一路走来,你可知道有一个人曾经那么真、那么深、那么长长久久的暗恋过你?随之他自嘲般笑着摇摇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毕竟是流年里的曾经了。此时他对自己说:只要有过曾经,有过梦就够了,过去的,就让它在心底的那个角落继续芬芳流年、漫溯轻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