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赵伟民/永远的老柿树
这颗柿子树真的还在啊?苏小小掠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侧过脸问。
没错,又粗壮些罢了。高畅的目光很近,又很远。苏小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尽是茫然。
前面曾是连片的麦田,纵横的水渠把麦田分割成一个个方块,这颗枝丫盘虬的老柿子树就矗立在水渠边上。如今,麦田处变成了林立的楼房,柿子树的周也被水泥硬化了。
我家原来就在那个地方。苏小小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楼说,当时在我家院子里可以清晰地听到你的吉他声。
二十年了,都变了。高畅看着被晚霞染成半边绯红的天空幽幽地叹了口气。
月亮落在树梢时,高畅正忘情地骑在柿子树上弹着吉他。
吉他声缓缓地敲着苏小小的窗子,她摁灭了灯,踮起脚尖走,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旋,再用臂膀扛着门扇,缓缓开了门,如风一般飘到到了树下。
你爸没发现吧?
没呢,咋?你怕她?
我怕他那柿树皮一样的巴掌。
他又不打你。
可他打你啊。
没事,他也就吓唬吓唬我。
苏小小边说边爬上枝杈,骑坐在高畅对面,把手臂搭在高畅脖子上。
水潭里的青蛙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叫声,一天到晚吵吵的知了也闭了嘴。月亮像刚洗澡似的,白的有些瘆人,一团云飘了过来,落在苏小小的的脸颊上。
阿畅,有些冷了,天冷了以后我们还坐树上吗?
早着哩,才刚种下麦子!
那下雨了呢?
高畅捧起苏小小的下巴,吻了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说,下雨了再说呗,紧紧把她搂进怀里。
苏小小推开他,斜过头,躲开他的眼神,长长的睫毛扑簌扑簌着。
我要回去了。
高畅使劲捏着苏小小的手臂,呼吸有些快了,眉心还拧成了一个疙瘩。
别这样好吗?苏小小使劲拽着手臂。
高畅松了松手,又使劲握住,只一下又松开。他抹着眼角说,有虫子迷进我的眼睛了。苏小小滑下树杈走远了。
高畅正要追过去,远处大铁门“吱呀”一声,他撒腿就要跑。
站住!
那是苏小小父亲的声音,后来的事他已经记不清楚了,记得当时耳朵嗡嗡响,他顺着脑门子冒汗,一个劲儿地点头说是。等他踉踉跄跄跑回家后,总算是记住了一句话:什么叫爱情?爱情就是你能在冬天为她披上厚厚的皮袄!你现在连个褂子都买不起,拿什么去爱她?”
高畅紧握拳头,关节咯嘣响,在空气就要凝固的时候,他的拳头轻轻地落在柿子树上,就像捶着多年未见的兄弟。
你父亲当年的话没错。这算是接了苏小小的话吗?高畅苦笑了一声,鼻腔中喘着粗气,使满劲儿的拳头怎么也重不起来。
还弹吉他吗?
你走后第二年就不弹了。
为什么?因为那个老板娘的话?
这和那个老板娘无关,是因为城里没有这样的柿子树。
高畅心里揪了一下,为什么二十年了,苏小小依旧不曾懂他。那年,苏小小离开后去上了技校。他去找她,还在学校门口自弹自唱写给苏小小的歌。苏小小显丢人,就把高畅拉到学校边上的小饭馆,对着高畅就是一顿数落。高畅垂着头,搓着手不说话。饭馆的老板娘满脸堆笑地打破了僵局,还告诉高畅说,她的儿子也玩音乐,眼看功课就要荒废了,她就在这儿接了小饭馆,天天敦促着儿子上学。说道动情处,还抹了几把泪呢。高畅想起自己出走时,正在收麦子的母亲拽着他胳膊泪光闪烁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落魄的像个乞丐,竟扑到老板娘怀里嚎嚎大哭好一阵子。后来,哭的心满意足了,就狼吞虎咽了一碗混沌,撇下苏小小一个人矗在那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呵呵,你当时可真幼稚。掩口刚说完,苏小小就后悔多说了个“你”字。
你过得还好吗?高畅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苏小小没有回答,一阵风吹来,她表情复杂地看着翻飞的树叶。高畅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也抬起头。树叶在黄昏的霞光里扑棱着,似乎要挣脱了去。
父亲年龄大了,我以后会时常回来。苏小小摘了片树叶抚摸着说,一切都变了,只有这颗树还是老样子,它的根早已与大地融为一体了吧。苏小小的话很轻柔,很认真。
高畅看着苏小小,又想起了他父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