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高建永/对台鼓
在大青山那地方，婚丧嫁娶、娃崽满月、盖房上梁等红白喜事都离不开鼓匠。演奏得最好最受欢迎的当数马家班，人们以能请到马家班为荣，因而马家班一年四季都很忙。
马家班的班主叫马兰花，三十多岁，长得细皮嫩肉，如花似玉，是鼓匠班里唯一的女性，也是方圆百里十乡鼓匠班里唯一的女性。马兰花拿手技艺是吹唢呐。马兰花的唢呐吹得出神入化，能感觉到蜂蜜的香甜，冬日阳光的暖意，初恋情人温润的嘴唇，久旱逢甘露的欣喜。
马家班之所以能成为人们最受欢迎的鼓匠是源于多年前一次对台鼓。对台鼓就是两家鼓匠在一起比赛技艺，技高者为胜。
那年，乡长的老爹殁了，请了马家班和胡家班两家鼓匠。胡家班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鼓匠。班主胡一郎一手敲鼓的技艺炉火纯青，造诣颇深。
乡长经不住众人撺掇，让两家对台。谁赢了，坐上席，酬金加倍。
鼓匠班最忌讳的就是对台。人们提出来就不能打退堂鼓，得迎头而上。况且，这不是输赢那么简单的事。胜了，人们对你刮目相看，以后生意兴隆，价钱也高；输了，人们鄙视，抬不起头。
既来之，则安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两家鼓匠班当仁不让，决心铆足劲亮出实力一决胜负。
开始两家台下各自站满了黑压压的观众，人数上不分伯仲，都侧耳倾听，昂首观瞧。
别看马兰花是女儿身，也是争强好胜之人，岂肯落居人下？
马家班演奏了一曲《小寡妇上坟》，演奏得凄凄哀哀，阴云密布，任你是铁石心肠也不由你不落泪。只见马兰花一会儿将唢呐指向长天，一会儿又将唢呐凑近大地，夸张的肢体语言，高超的吹奏技巧，博得众人好评。唢呐声如金蛇狂舞，缠住了每一位观众的心。“哗”，人们从胡家班那边如潮水般涌向这里。
胡家班使出浑身力气演奏了一曲《走西口》，演奏得恩恩爱爱、缠缠绵绵、难舍难分，再不和睦的夫妻听了，回去以后也会和好如初。班主胡一郎将鼓敲得出神入化，舞得鼓槌令人眼花缭乱。人们如墙头的草倒向胡家班这边。
马家班不甘示弱，马兰花吹了一曲《百鸟朝凤》，刹那时鸟鸣声、虫叫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各种鸟儿叫声惟妙惟肖，引得无数鸟儿齐聚头顶，盘旋飞舞，久久不肯离去。胡家班那边人走得干干净净，空无一人。
这一场比赛，马家班声名大振，方圆百里闻名。胡家班输的心服口服，就是遇见马家班的人也绕着走。即使同一村有两家用鼓匠，胡家班得知马家班在一家演奏，胡家班也不会去另一家。
这不，生意说来就来了。富翁伍百万的老爹庆八十大寿，请了马家班和另一家鼓匠班来演奏，烘托喜庆气氛。
吃过饭，演奏还没开始，马家班台下黑压压的挤满了人。马兰花很高兴，很感动，想他们准是慕自己的名而来。马兰花攒足了劲，唢呐一定要吹好，要不，对不起台下的观众。
这时，另一家鼓匠演奏开始了，鼓声、锣声响成一片。
马家班也不畏惧，操起家什演奏起来。
你的一曲《天仙配》，恩恩爱爱、欢欢喜喜，我把一曲《八仙祝寿》吹得欢快悦耳，喜气洋洋；你扭着秧歌给主家送“祝福’’，我端着酒盅给大伙奉“平安”……
一声声乐曲声勾住了台下每一位观众的心。两家斗得难解难分，成白热化状态。
马兰花一吹唢呐，就博得台下满堂“好”的喝彩声。马兰花吹得更起劲。演奏完一曲就歇息，喝茶润嗓子。
此时，有一小孩对一妇女说：“妈，我要去那边看鼓匠。”“不准去，那边有什么好看的，瘸的瘸，拐的拐，瞎的瞎，全是残疾人，看着就悔气，只准你在这儿看。”
“那边的鼓匠没人看。”一个小孩说。
马兰花一听，心重重地往下一坠，竟浑身莫名其妙地没点劲，这才明白台下为啥黑压压一群人了。
“残疾人鼓匠班”这几个字触动了马兰花心中那根柔软的情愫，眼中禁不住湿湿的。
再演奏时，马兰花吹得没劲打采，再也找不到感觉，吹得杂乱无章，几次没跟上鼓点。闹了满堂哄笑。
人们很失望，也感到惊讶，这是马兰花吹得唢呐？
有人说，马兰花，你是不是病了？你吹得啥唢呐？
马兰花，喝多了酒咋的？
马兰花说，我既没得病，也没喝酒。
接下来，马兰花更是吹得一塌糊涂，索性住了手，不吹了。
人们三三两两走向另一家鼓匠班，一会儿，台下走得空无一人。
马兰花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