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
秦腔名家雷开元的《二堂舍子》:“刘彦昌哭得两泪汪，怀抱上娇儿小沉香，官宅内不是你亲生母，你母是华岳三娘娘……”激情高亢、掷地有声的唱腔感染人。让人不由得随着婉转悠扬、跌足有序的声音，进入剧情之中……
01
县剧团的戏啊，或清唱的，或带妆，或本戏，或折戏，在沟里坡里村里搅起漫天的黄土,搅起群众心里的爱恨情仇，搅起乡亲们对秦腔的无限的爱。
小时候，村里唱大戏，记得最清楚的是戏子吃派饭，一家一家轮着吃。我惊奇地发现，原来戏子卸了妆也和普通人一样。
很多时候，我爱往后台窜，爱看戏子们不慌不忙地上妆、吊眉、贴片子、戴头面。而她们，也似乎习惯了大家的眼光，并不以为意。有时候戏子也会相互帮忙化妆。
男演员大热的天也会光着膀子画个油彩脸，随口唱起“哇呀呀，哇呀呀，呼喊一声绑帐外……”吊嗓子呢。
“三个好把式，打不过一个赖戏子”，看这台下排练功夫，也没谁了!
老爸常常说戏子要有冷热功夫，冬练三伏，下练三九，再热的天也要穿上棉靠，再冷的天也要在户外简易舞台上表演，并且扯开了嗓子唱，唱腔还不能受任何影响。
同事老王家族出戏子，他姐是县剧团知名演员，家族里有能唱的，能敲鼓的，能拉二胡的，他们一家聚在一起，就可以唱一出戏。
同事爱人也是戏子，后来改行到图书馆，闲来无事，边编图书条目边放声唱戏。老王说一个好戏子不容易，扮相唱腔动作都要好，三样占全的就是角儿了。
那一年流行在盘发别上那种闪闪发亮的水钻夹子，我将一把大红水钻夹子别在耳后，老王说这就是唱戏的头面，叫水钻头面，极好看也极珍贵。
戏曲头面指的是戏曲旦角头上各种化妆饰物的总称，说白了就是旦角演员头上戴的妆和首饰，分为软、硬两种。
软头面分为线帘、网子、发垫、发簪、大发、水纱等六种。
硬头面分为点翠头面、水钻头面、银锭头面三种。
旧时这三种饰物都是用真的翠羽、钻石和纯银制成，这些材质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能够达到很好的舞台效果。
“谁家窈窕住园楼，五马千金照陌头。罗裙玉佩当轩出，点翠施红竞春日。”早在唐代，诗人李峤就已经在诗句中写出点翠之美。
在古代女子如云的黑发上，一只点翠簪散发着皎月、湖色、深藏蓝等不同色泽，光彩夺目，富于变化，如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魅影，衬托得仕女更艳若桃李。
02
村里唱大戏，白天家里待亲戚，晚上父母用架子车拉上婆，与住下来看戏的姑母表姐们一起，看夜戏。
夜戏一般都是大部头的经典本戏，大人们看得很投入，戏把夜都演透了，我就耐不住睡着了。婆耳朵背，听不见唱词，只看个热闹，她就说现在的戏都是相公小姐瞅对象。
但也有，“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这样的悲情戏，惊如裂帛，痛感十足，周仁扮相清俊，特别是李爱琴的《周仁回府》，那是一绝，她的《悔路》《哭妻》等唱段让人难忘，让人共鸣。
就如同陈彦笔下《装台》的刁顺子，繁忙辛劳的装台之余，还是要看一看戏台上的戏，吸溜吸溜地哭上几把，认真地感受一下戏。
儿子小时候，被叔叔伯伯们一通好教后，就挣着脖子地给大家唱：”王朝马汉一声叫……”娃唱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还不过瘾，又被架到窗台上继续唱！
再大一点，他会说秦腔《白先生教学》里的板口说唱词，“一不得吹二不喧，我家三代坐过大官。我爷见过皇上的面，我婆跟娘娘吃过饭。我爸穿过黄马褂，我妈穿过绫罗缎。出门不走坐软轿，回来捶背有丫环。吃饭端的是玉石碗，尿盆上镶的是五彩蓝……”
他还会拄着拐棍，在院子里学乞丐胡来，唱：“拾到了黄金黄金心喜欢我哇哈哈,说,说,说我穷,道我穷,人穷干下了穷营生,昨晚我睡在个城隍庙,北风吹得浑身冷……”
有一次我与文友说秦腔《拾黄金》《白先生教学》,我以为秦腔中的主人公,实际上别看一个叫化子,都得浪漫主义风格,你看“老了老了还想听个《花亭会》,《花亭会》就《花亭会》”。
03
碎婆去世了，莲莲姑唱：“儿女长至一岁满,教儿打蹬立端端;儿女长至二岁满,教儿行走用手牵;儿女长至三岁满,又怕难过痘麻关;儿女长至四岁满,又防岩边与水边;孩儿六岁七岁满,送入学堂读书篇。”把人唱得心伤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老爸对戏曲唱段人物故事情节耳熟能详，而他每每给我讲解起来，眉飞色舞，满脸兴奋，就是全情投入以后的那种快乐。
老爸经常给我哼唱一些秦腔片段，如《打镇台》中王震的唱词：“猛想起大宋天子汴梁坐，陈世美秦香莲结为丝罗，大比年间王开科……”
还有脍炙人口的《苏武牧羊》：“想当年在朝把官拜，朝朝戴露五更来……到今日牧羊北海外，我冷冷清清清冷冷痛悲哀……”
莲莲姑也非常喜欢秦腔，她对秦腔的热爱和谙熟超过了母亲。莲莲姑最爱听的是郭明霞的唱腔，尤其对郭明霞的《赶坡》念念不忘，她说，郭明霞的戏就像臊子面，正宗、味道浓郁、韵味悠长。
在没有电视机之前，每年的大年三十除夕夜，老爸总是早早拿出他的收音机，一家人围在一起，收听收音机里面的秦腔名家演唱会，我隐隐记得当时是阎振俗先生在报幕，一个名家接着一个名家，在演唱自己的拿手唱段，刘易平的《辕门斩子》、任哲中的《悔路》、肖若兰的《数罗汉》、王辅生的《看女》、肖玉玲的《探窑》……。
04
社火化妆，请的全是县剧团的戏子，就认识了许多素颜的戏子，然后在许多的家乡庙会上都看见他们，有时候是一家三口在后台，装好身子的父母抱着女儿在笑闹。
2014年雍州大剧院新排的《清风亭》上演，张继保、张天秀的唱段，叫人几次泪目。
一对卖豆腐为生的六旬老人，于清风亭捡拾一遗弃婴儿，取名张继宝，13年含辛茹苦养大成人，被生母抢走，5年后张继宝做官，路经清风亭，八旬老父母前来相认，张却怕认亲会影响自己的仕途前程，不愿相认，一对老人气绝身亡，张也遭天谴，雷击身亡。
演员将捡子、爱子、寻子、思子、念子、认子等细节表现得淋漓尽致，演绎得活灵活现，深入人心，惹得现场观众纷纷唏嘘。
那年夏，西区请来了西北五省的秦腔名演，那个戏唱得叫人难忘，西区搭起了大台子，灯光闪闪的大舞台，我以摄影师的身份拍摄了全过程，也享受了一场戏曲文化大餐。
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生活就是一场戏，一部剧，不管你情愿与否，你总是被推上舞台的那一个，不管你能不能演，也只能认真地自己做自己的主角，没人鼓掌无有喝彩也必须做，没有任何理由。
秦腔是欢歌，亦是悲歌，抒发着许多人的悲欢离合。
看书，反思，把自己放在角色的位置，你会如何？老舍说：“人要先弄清楚自己吃几碗饭，再量体裁衣，写出适合自己的剧本。”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借着陈彦的《主角》，我也讲讲自己的秦腔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