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秀莲
不记得,这是百次还是千回的入梦?同一个场景,自己是在在亲临。似乎遥远又可触及,熟悉偏又着陌生的薄纱,在寒气袅娜中,让人怜惜,让人不舍,让人疼……
往年去看姑妈,也是中秋和春节才去的,都是“象征性”地去看看而已,呆不够两小时,唠一些家常说几句“照顾好自己”的话。好像都忙,忙得屁股都捂不热炕沿。从来也不怎么去想,这狭小的土屋之外,那道街之外,那排河柳之外……曾发生过的和正在发生的事。对于我们,那俱是烟尘和身外事。但凡提及,大都轻巧略过或发些短叹或保持沉默。姑妈身体尚可,笑容如前,也是欣慰。仿佛只在这一亲情的牵引下,才有理由让我们回转,让我们从前尘旧事的沉睡中醒来——哦,自己也曾是这土房,这街,这村中一雀喜的小人儿;也曾是这里的小主人。
这匆匆的探访,匆匆的别去,不能不叫为:逃离!逃离那已然破落的村庄;也是不忍,不忍继续面对曾经的美好被现实摧残的面目全非。
不晓得,今年春节怎么了?特别想去老房子看看——只是看看——院子里,避日的果树,摇曳的紫玫瑰,游荡的麻绳秋千,冻透的胡萝卜……是否如初?——明知是不在了的,可还是想去看看。建议一出,一致通过。我知道,孩子们是出于好奇。
出得姑妈家,一直向北走,北风寒冽,撕扯着头发,打得脸生疼,我们都裹紧了棉衣,但还是瑟瑟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激动?
沙河平坦了许多,河岸也矮了许多——说明很久很久没有发过洪水了;巷子两旁,废弃的破败的房子多了几处;小路窄了许多,石子多了许多;指头、碗口粗细的榆树,密密匝匝,说“多了许多”太浅了……这数不完的“许多”,更添了辛酸许多,感慨许多……
那道坡,那个弯,依稀还有当初的模样。越接近老屋,心越胆怯忐忑,就走得更慢。随你怎么想,老屋就那样急不可耐地毫无保留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狠狠地给了我们意料之中的惊心!
墙,一半已归于土,一半还倔于尘。
院内荒草萋萋,果树已无踪迹。一株臭椿树不知何时在这儿安了家,孤零零地伸展开环形手臂拥抱着一小片淡青色的天空。
本可以越墙而入的,可那是盗贼行为,我们顺着墙,来到了街门口。
街门楼,几根硬骨,半副门板,一截铁环,生生支棱着,相倚着,岁岁年年迎送着飘的风霜,摇的雨雪。今天迎到了我们,是不是也有些意外和惊喜呢?
踏着枯草向里走,“咯噌、咯噌……”碎裂的声音满耳,草末缠足绕膝,院里顿时旋起了一溜儿土尘,更增添了些许荒芜和凄凉。
突然觉得,少了一种声音,对,就是那种声音!
那种声音,该是我们一踏入街门就有的呀!伴着门轴的吱呀声,门铃的“叮当”声而起,那么动听——它是从屋里传来的,响亮的,长长的,慈爱的,连绵地呼唤着我们的乳名,听到这个声音,我们怯懦的小心灵,瞬间有了依靠,有了胆量,充满了无畏!可这声音,不会再有了……
这格子窗棂,明明是该有鲜艳的窗花的,那是奶奶的期盼和姐姐的灵巧;檐下该有五彩的吊挂优雅而舞,那长长的挂穗我也是用心剪过的呀;还该有写着歪歪斜斜的“奔向2000年”的毛笔字的对联呀,它一定是我写的;明明还该有热气腾腾的饭香和我们的笑闹声从屋里飘出呀……
可,几张黑洞洞的窗,如百岁老人的口,似乎在倾诉些什么?是想说对我们的挂牵还是与我们相见的欢喜抑或悲切?不,不是悲切,只是欢喜;说你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守望和坚持;责备我们去而不返的少情寡义……这无言的“告白”和“控诉”,让我们无言以对!
房檐椽头还在,我数了又数,从记数起一直数到今天,愣没有数清。我今天还是那个黄毛丫头,仰着头,搜寻椽头里的雀巢,静听成片燕巢里雏燕的呢喃细语……可惜,椽头依然,雀燕无声。
唯一的泥瓮还蹲在屋内墙角。我惊讶于它的颜色和体型,还是原来的样子,白里透黄,细腻圆润,矮墩墩,胖乎乎的。它是由柳条编制作胚,再用黄泥里外抹光滑,用来屯粮的,由于透气干燥,粮食可以经久不坏。而今,它的光荣使命早已留在了过去,只能作为社会的变迁和历史的见证,作为劳动人民智慧的象征而坚持挺立着,同岁月通衢并进!
欣喜地,那曾让我着迷的墙画还在。每一幅都栩栩如生,只是颜色浅淡了一些。那不妨事,这么多年,再见,何尝不是岁月的眷顾和馈赠?不是惜惜相守的缘?认不得几个字的小小的我曾趴在炕上,一字一句揣摩剧照里的意思,脖子梗得酸疼,眼睛瞪得酸涩。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和文字结下了缘。从“红灯记”到“杜鹃山”,我知道了“李玉和”“铁梅”和“柯湘”“雷刚”等,他们昂起的头颅、紧握的拳头、刚毅的眼神,无不显露出对党对名族对革命的无限忠贞!而我此刻只能用沉默向他们致敬!也向我的童年致敬!
院西墙底,楸树的树桩还在,躬身掩在荒草里。当初它的树冠可是覆盖了半个院子的。记得小时候写过一篇作文,就是写楸树的,从花写到果,从春写到冬,美就在文字里。此时,立在树桩前,沉思了好久,想起来的几个词语也味道寡淡而不真实。突然意识到,当初的自己已然不在,而当初的它也已然不在,物不是人也非……
一阵风突然卷进来,院内枯草灰尘飞扬,一片苍黄,似乎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息包围了我们,孩子们赶紧往外跑,我没动……
儿子说,快走吧,怪瘆人的!他怎么能懂,此刻,我心里的那个结,更缠上了五味浸透的索,勒得生疼!
出得这个院子,这条街,仿佛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说不定,几场风雨过后,老屋就不再存在,而我绝不愿意站在一片废墟前,低一头着霜的时光,把它曾经的美好念成祭奠它的诗。还好,我来,它还在。
母亲说,之所以会经常梦到老屋,是因为我们的“胎衣”就埋在那儿,那是根,我们的血已留在那里。
来除了了却心愿外,还有另一个意义——告别!记忆里,老屋还是梦里的样子,也是它年轻的样子,它一直会伴我到老到死。其实,我没有抛弃它,它也不曾忘记我,我们是一体的。
作者简介:
李秀莲,70后。万全人,一直生活在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