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过程中总有些事令人难以忘怀。也许那是一场无疾善终的暗恋,是惨遭背叛的友谊,抑或是家庭变故、亲人早逝的伤痛,是惊鸿一瞥的恐怖景象……无论后来我们离得多远,变得有多理智,都会清楚地记得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因为正是从那时候起,我们脱下了那件叫作童年的小外套,摇身一变而成了大人。茨威格的小说《灼人的秘密》写的就是一个小男孩在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内快速长成小大人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奥地利著名的避暑胜地塞默林。年轻的男爵来此消磨春假,却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乏味,没有熟人,连稍微能吊起胃口的陌生女子都找不到半个。正当男爵失望之际,一个接近中年的犹太女子进入了他的视野—丰腴、热情、优雅。凭借多年辗转情场积累的经验,他一眼看出对方正是他喜欢的类型。就像猎手碰上了期待已久的猎物,男爵蠢蠢欲动。他用眼光挑战她,想办法靠近她,都没有成功。这时,他注意到了她身边的男孩,立刻想到这倒是一个理想的媒介,于是主动去接近那个孩子。小说叙述到这里,我们的主角埃德加—12岁的瘦弱男孩登场了。因为他的加入,一个俗套的婚外情故事成了成长小说中的经典作品。
男爵去和埃德加套近乎,跟他讨论狗啦猫啦这些小孩子最感兴趣的话题。再由狗啦猫啦扯到他那漂亮妈妈身上。常遭冷落的埃德加兴奋极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友谊冲昏了头脑,对男爵有问必答。
一会儿工夫,男爵就了解到了埃德加家庭的很多情况,包括他妈妈不喜欢塞默林,抱怨这里找不到谈得来的朋友;他妈妈和他爸爸的关系似乎也不是最好…男爵满意了。他的计划很成功。作为一个体面的朋友,男爵被埃德加介绍给了他的漂亮妈妈。在这里,小说视角作了一下自然的转移,由男爵转移到了埃德加。
从没有人把埃德加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和他作平等的交往,男爵表演出来的友情令他欣喜若狂,他感到自己跨入了大人们的行列。
他很不满意漂亮妈妈在他和男爵之间插上一脚,因为他是那么珍惜刚得到的友情,乃至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的朋友。好在漂亮妈妈和男爵总是以他为话题,他成了他们关注的中心,他为自己如此重要而骄傲不已。可是,男爵这个缺乏耐心的猎手时间有限,他不得不直奔主题了。随着他和漂亮妈妈熟悉程度的加深,他们需要单独的空间了,他的好朋友她的小宝贝埃德加成了讨人嫌的“电灯泡”。
他们对他越来越不耐烦,想要单独行动的时候就用调虎离山计将他支开,即使他在场也只顾自己调笑,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似的。埃德加从幸福的巅峰一落千丈。他被激怒了,敏感地觉察到男爵和他妈妈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说爱让人头脑简单,那么恨则会令一个人迅速长大。埃德加开始仇恨起男爵和他的漂亮妈妈了。虽然不知道他和她有着怎样的隐秘,聪明的埃德加很快看清了男爵虚伪、下流的面目,而他妈妈撒谎、不守信用,同样令他失望。他是体弱多病的孩子,较一般孩子敏感得多,也早熟得多。才短短的一两天工夫,埃德加和妈妈在彼此眼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由一个腼腆、神经质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恶毒的小魔鬼,冷静地尾随着妈妈和男爵,不怀好意地在他们面前反复提起自己的爸爸,而她嘴上涂了鲜亮的口红,由一个说着轻柔法语的优雅女子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泼妇。是什么令他俩改变如此之大呢?是男爵,说到底则是情欲。在他,是青春期来到之前的懵懂,他开始爱了,哪怕对方是一个漂亮的同性,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绝望,并且开始嫉妒,这些正是恋爱的特征。在她,则是青春期过后的煎熬,她一向对丈夫忠诚,忽然有一天发现并不怎么爱他,而自己的风韵正逐渐消退,她怀疑一切是否值得,于是在母亲和女人这两个角色之间痛苦地抉择。
情欲令她昏了头,她不要看到儿子,因为他会令她想起自己的丈夫,她可不想在消魂的时刻想起他来。于是,她把儿子锁在了房间里。埃德加先是愤怒,接着又被他俩瞒着他的秘密撩拨得坐立不安,最后跳窗逃跑,去追踪他俩的足迹。矛盾冲突终于达到了最高潮。埃德加看见男爵把他妈妈往黑暗里拖,而她则软弱地反抗“您放开我”,难道男爵想要谋杀她吗?这个可怕的想法让埃德加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对准男爵就是一顿暴打。可第二天,妈妈却要他去向男爵道歉,把他的过激行动解释为身体尚未康复造成的,并且否认他在前一天夜里所看到的一切。忍无可忍的埃德加选择了出走。
当他独自坐着火车到达祖母家的时候,发现妈妈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离开男爵的妈妈恢复了往日的柔情。埃德加重又投入了她温暖的怀抱。面对闻讯赶来的爸爸和其他家人,他什么也没有说,从而维护了妈妈的形象。妈妈感激儿子,正是他,让自己在紧要关头悬崖勒马,从情欲的煎熬中抽身而出。我说这是一部关于成长的小说,对埃德加来说是这样,对妈妈来说同样如此,道德完善也是一种成长,当然这不是茨威格想要着力表现的主题。
《灼人的秘密》是茨威格的晚期作品。他的小说以细致入微的心理刻画见长,对生活的切入点独特,超然拔俗,工笔画式的细腻描写往往能产生强烈的视觉效果。谁能忘记,埃德加在觉察到男酹和他妈妈的隐情后洞悉一切的冷笑、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匪夷所思的女子痴情、《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那只会说谲的赌徒之手…谁能忘记?
摘自《月亮下的蛋》
作者: 若隐\程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