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迟到的一块钱(1)
虽然,妈妈如此勤快,爸爸也不辞劳苦,但我们家依然没摆脱贫穷的现状,连一块钱的交费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奢侈的负担,在那时。
有句话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这样的命题,反之,亦成立。贫穷可以限制穷人对富人生活的想象,同样,富裕也可以限制有钱人对穷人生活的想象。
或许,在现在看来,根本想象不出一块钱会有多大负担,也想象不出,一块钱会引发多大状况。可是,在那个整体贫穷的年代,一块钱真的会成为一种负担,一块钱也会引发很重大的灾难。比如,姐姐因为这一块钱,遭受了空前绝后的皮肉之苦。
在我们家,姐姐听话懂事,麻利勤快,嘴皮子也活,会说话,招大人喜欢,算是家里挨打比较少的那个。当然,家里挨打最多的那个人是我,调皮捣蛋贪玩,好吃懒做,还不自知,喜欢跟大人顶嘴,跟大人对着干,简直啥不好听的词都可以安放在我的身上,成为附加在我身上的多重标签。
而姐姐,完全就是我的参照物,因为这个参照物在别人面前,表现得那么精彩绝伦,得体大方,鲜花掌声都围着她转,相形之下,我这个反面教材显得尤为突出。
尽管,姐姐乖巧懂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这不,姐姐顺顺利利、鲜花簇拥,掌声环绕地度过了闯祸频发的学龄前阶段,却在上学以后,因为学校要交各种各样的费用,插曲不断,状况频出。
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姐姐学校又要交什么费用,可能是红领巾的费用,一块钱还是一块五毛钱,差不多就是这两个数。哪怕只有这点钱,我们家也拿不出。估计,那时,一块钱对妈妈来说,也是一个大数字,因为,家里根本找不到一张能当钱的纸币。
几天前,姐姐就向妈妈开了口,伸了手,可是,这开得口,伸的手,基本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妈妈一个接一个借口敷衍姐姐上前乞求的眼神,一天又一天地挨过交钱的日子。
眼看着,交费的截止日期一步步逼近,妈妈仍然没辙,但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别说妈妈过意不去,就是姐姐,每次去学校都胆战心惊,把头埋的很低,生怕被老师问起。
鸵鸟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把头埋进沙子里,可是,看不见,并不代表危险不存在,姐姐的情况跟把头埋进沙漠里的鸵鸟一样,逃避,侥幸,那也只是自我安慰的把戏。没过多久,麻烦还是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老师说了,今天再不交钱,就不让进教室。”姐姐一边悻悻地说,一边可怜巴巴地在一旁擦眼泪。这种“不交钱,不让进教室”的招数,貌似在我们上学那会,还挺流行,基本每个迟交费用的孩子都会听到类似恐吓。虽然是恐吓,话语也是翻来覆去,重复再三,但对于老实巴交的学生来说,这一招,几乎屡试不爽。
姐姐一想到老师那张不言自愠的面孔,同学们满是嘲讽的眼神,顿时双腿发软,心跳加速,连双腿迈向学校的勇气都没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打算跟妈妈来一次持久战——不拿到钱,誓不罢休。
妈妈安慰道:“明天一定凑齐给你!”
“我不信,这句话你都说了好几次,明天到了,又有一个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姐姐一生气,急中生智,倒背起顺口溜来。
话说,这个借口,妈妈确实用了好几次。从第一次,姐姐问钱开始,一次又一次,缓兵之计用多了,总有失灵的时候,何况这还没有半点计谋,纯粹靠母亲的人格魅力——威逼利诱。不过,这一次已经不管用了,姐姐再也不会坐以待毙。
“今天!必须今天!不然就不去学校。”姐姐倔起来,那也是十六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角色。别看她平时和和气气,像个包子,想圆就圆,想方就方,如今你想让她圆,她偏不圆,让她方,你也休想看到方。
“今天赶紧去上学,再不去就要迟到了,放心,明天一定凑齐给你……”妈妈使出慈母般的关怀,温柔地劝解。
“不!不去!”无动于衷!
“你今天真的不想去学校了?”
“不去!”
“不去,以后也别去了,刚好给我省点钱!”慈母般的关怀失去了作用,那就使用严母的权威,反正,红脸黑脸都是她唱。
“不去就不去,反正交不出钱,去了也进不了教室,还不如不去呢!”姐姐也使出了吃奶的拧劲,大有一副见不到钱,不走人的态势。
“真的不去了是吧?真的不去了是吧?……”显然,妈妈的怒火已被点燃,但又理屈词穷,无言以对。
姐姐仍然不动弹。
妈妈的眼里燃烧出一团火,一不小心,就要引爆整个世界。眼看老虎就要发威了,姐姐竟然还无动于衷,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屁股像粘了520胶水,不能动弹,不,她还沉浸在自己悲伤而又倔强的世界里,没有回过神来。
好话歹话都说尽,老虎眼里的小火球终于爆发了。只见,妈妈“唿”地一下,把姐姐拎起,如老鹰爪牙下的小鸡,姐姐挣扎着,哭嚎着,渐渐变成痛苦地哀求着,一切都是徒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姐姐被拎回来了家,我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跟在后面,想看看事情的进展。谁知,额头刚碰到大门,“哐”地一声,门被妈妈重重地锁上了,额头周围不自觉地荡漾出一圈圈波纹,我被一道门严严实实地关在外面。
一眨眼工夫,屋内传来老虎的吼叫和小鸡的啼哭。
“把衣服脱了,脱光!”妈妈拿着竹竿,气急败坏地嚷道。
姐姐瑟瑟发抖地躲到墙角边,不敢动弹,到了此刻,她多想时光能倒流,倒流到妈妈让她去学校的那一刻,倒流到屁股还没有粘在石头上的那一刻,这样她就一溜烟跑到学校,不用挨揍了。可是,机会早已溜走,时光也没法倒流,此刻,她只能乖乖地听从老虎的指挥。
“快,赶紧,再不脱,打得更重!”妈妈扯着更大的嗓门,呐喊,竹竿在姐姐面前晃来晃去,像张牙舞爪的恶魔,恨不得把人的血一口一口吸掉。
姐姐颤抖地脱下衣服,一件一件,一边脱,一边瑟瑟发抖地哭。
一鞭子落下去,一声尖叫凌空响起,又一鞭子落下去,尖叫声荡漾开来,变成满含怨气的啼哭。鞭子声,哭声,骂声,惨叫声,汇成不和谐的交响乐。
妈妈一边打,一边气汹汹地骂:“叫你这么犟,这么犟,不好好收拾你,你不知道我的厉害……”
姐姐一边跳来跳去地逃避妈妈的竹条,一边苦苦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敢了,再不敢了……”
听着妈妈那失去理智的吼叫,咬牙切齿;姐姐的哭声,哀怨悲切,传入耳际,落入心扉;竹鞭重重落下,像要把姐姐吞噬。害怕,恐惧,一齐涌上心头。虽然,平时我跟姐姐经常争吵,但此刻看到姐姐挨打,我满心同情,大概,有一种“兔死狐悲”的错觉。
彦子
2018年3月1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