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彦子 彦子随笔
丑陋的饭盒
九十年代的小学生，上学路上的一道风景，应该是一手挎着帆布书包，另一只手拎着保温饭盒，塑料的，五颜六色。女孩子喜欢粉红、粉蓝，或者浅黄；男孩子吗，大概是一律的蓝色、天蓝、湛蓝、深蓝，简洁明快。
饭盒里，装着妈妈们给孩子们精心准备的午餐，虽然大多都是早上吃剩的饭菜，等到了中午，饥肠辘辘的时候，打开饭盒，热腾腾的饭菜，散发诱人的香味，即使是咸菜豆干，在此时，都堪称美味。
如果，没有拎饭盒，不是特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特贫困人家的孩子吧。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选择在学校搭餐，搭餐费十块，这个主要用于人工，每学期交四十斤米，就是你一学期的中饭。
菜钱吗，另算，貌似可以在学校食堂买，一顿也就几角钱吧，土豪不差钱，通常会选择这种方式；虽然，土豪不差钱，但是土豪挑食啊，大部分时候，还是会特意从家里带点好吃的菜。非土豪嘛，可能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从家里带菜，每顿节省几毛钱菜钱，积少成多，一学期下来，也是一笔巨款。
特贫困人家的孩子，之所以没有拎上保温饭盒，倒不是他不饿，而是他家根本就没有给他准备饭盒，他总不能用手抓饭去学校吃。
很不幸运地是，我介于这两者之间。虽然，看起来，我啥都没拎，潇洒走一回，当然，我也没有搭餐，说实话，搭餐这个选项根本就没有在我脑海里闪现，哪怕浮光掠影。至于保温饭盒吗？其实，我也没有，看样子，我完全就是赤贫的队伍，咋又说介于两者之间。
我的两者之间，是因为我没有保温饭盒，但我依然带了饭菜，当然，不是用手抓饭去学校，只不过换了个工具。现在看来这带饭的工具还真是个老古董，好像是爸爸当兵的时候，部队发的，爸爸用了几年，退伍以后，带回家，又给我们用上了。与其说，是一个饭盒，还不如说是一个洋铁皮碗，只不过比一般的碗多了一个盖子。于是，就被妈妈挖空心思，把它搜刮成给我带饭的工具。
先不说，年代久远，反复使用，碗周身早就因为磕磕碰碰而变得坑坑洼洼，碗边缘还有一层烧黑的痕迹，斑斑驳驳，最重要的是，看似有盖子，可是盖子却没法跟边缘吻合，几乎形同虚设，留下一道足以伸进五个手指的缝隙，风呼呼地，毫无阻挡地刮了进去。
早上，热腾腾的饭菜放进去，到了中午，立马变得冷冰冰；若是夏天，将就着吃，还能下咽；若是冬天，恐怕就得闹肚子疼。
尽管这样，我还是硬着头皮，用这没有一点保温功能且碗边还透风的饭碗当饭盒带饭到学校去吃，因为没有把手，体积也少，只要用塑料袋包扎好，就可以直接塞进书包，背着走。此番空闲，还能腾出一只手来，吹口哨，摘路边的花草，那轻松的心情，也是无与伦比。
与其说，我是为了能腾出一只手来，尽情地玩耍，还不如说，我只是不好意思把这么丑的饭盒，展现在同学们面前。此时，饭盒能藏进我的书包，不仅维护了我这颗略微自卑的心，还能落得一身轻松，正如我愿。
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带出去的饭盒，也总有要拿出来的那一刻，先不说，上课的时候书包要放在课桌上，你可不能把饭盒也放在桌子上吧，那无异于昭然若揭地把这个丑陋的饭盒公诸在各位同学面前。虽然，我坐的位置比较靠后，但同学们一不小心，回头一瞥，岂不大煞风景，大倒胃口，我可不敢做“冒天下之大而不韪”的事情。
恰恰天时地利的是，当时我坐在边上，靠着墙壁，不偏不倚地是，墙壁刚好缺了一块钻头，露出一个空档。
说到这，我不得不隆重介绍一下我刚上一年级的教室，貌似是一个礼堂的偏房随便改建的，一楼，泥土地，非常潮湿，夏天还好，一到冬天，估计只能用“阴暗”来形容，而我们所呆的时间，刚好是冬季。
教室墙壁坑坑洼洼，多处破损，靠近外面的那堵墙，有几块砖的位置并没有砌上，不知是建设的时候，故意留了这么一个通风口，还是后来被人把砖头偷走了。反正，坐在教室里，就如同坐在旷野中，四处漏风，但却没有旷野中的光线和视线。
当时，我正愁饭盒无处安放，寻思来，寻思去，突然发现这个空档，几乎两眼放光，喜出望外。
正如各位看官所料，我那丑陋漆黑的饭盒终于找到藏身之所，而我，也高枕无忧了挨过了一上午的课。只要没人看见，就不会看到别人眼里发出来的惊奇，而略微带着同情的目光，我还真害怕看到这样的目光。
一大上午的时光总算挨过，可是，你带过来的饭菜，总不能不吃吧，不然，也白费了你这番煞费苦心地东躲西藏。吃，当然得吃，不然，怎么对得住，嗷嗷唱着空城计的肚子。但又不能大张旗鼓，悠哉乐哉地吃，我得找一个隐蔽的时间、隐蔽的地点，一个人偷偷吃。
于是，每到第四节课下课铃声响的时候，同学们争先恐后、欢声雀跃地跑去吃饭，我一个人默默地在座位上磨蹭、磨蹭，磨蹭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我才蹑手蹑脚地从墙壁的空隙里拿出我的饭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吃一口，又慌忙地关上，装作漫不经心看着黑板，看着书。然后，下一口，又重复前面的动作。
打心里说，我品尝不出饭菜的味道，因为早就凉透了，但为了填饱肚子，我依然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直到吃得一干二净。或许，有时候也难以达到一干二净，比如半途同桌回来拿个什么东西，前后桌的同学用完餐，回到座位，我就有些心虚，只能悄悄地把漆黑的饭盒往上一盖，装作已经吃饱的样子，开始跟同学谈笑风生。
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说实话，满心的自卑。这种自卑，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也许，一开始，因为懵懂，因为无知，而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跟我们过着一样的生活。我们都住在小村庄里，过着同样的生活——同样的贫穷，同样的简单，同样地以填饱肚子为首要目标，所以，我想象不出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彦子
2018年3月15日星期四